“其實你本不必動手,追究不到我身上。但以你的多疑,我那幕僚不死,你終歸不放心。罷了,那等蠢貨,除去也好。”
從頭到尾,老仆一個字沒吭聲。蹲在地上,慢吞吞地吃面。
面對這位多年“老友”,鄭相并不急躁。他知道老仆在聽。
“莊九的后人現身了。”
“莊九化名應大碩,在鄉郡隱姓埋名,安安穩穩做了多年獵戶,有妻有女,去年善終。”
“他的后人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對她爹在京城的當年一問三不知。但莊九有沒有對他唯一的女兒守口如瓶,他女兒知不知曉你當年交給他的信物下落,是不是知曉你還活在世上。呵呵,誰知道呢。”
“莊九消失了二十六年。帶著你托付的信物,辜負你的信任,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倒是得了個善終,京城只留下你我還苦熬著。”
“比起區區一個幕僚,莊九的女兒才是更大的變數。這世上最能保密的,只有死人。”
“你覺得呢,盛富貴”
“我知道余慶樓逃脫的死士跟著你。帶著你的死士,取莊九女兒的性命。讓莊九的后人和信物徹底消失在世間,你自己安心,以后也不必再疑心我。”
“莊九的女兒,叫做應小滿。”
“應小滿。那小丫頭居然是莊九的女兒。”
老仆,不,如今要稱呼他為盛富貴了在越來越大的秋雨里自言自語著,停下腳步。
一溜排馬車塞在官道上。燈火透亮,京郊邸舍就在三四里外。
他打量周圍田野地,找了個避風處,包袱里取出油布,開始搭雨棚子。
兩名相貌尋常、農夫打扮的男子從身后走近,沉默地幫忙。
他們是余慶樓逃脫的死士。方響
被官府抓捕,余慶樓奸細窩被連根拔出,死士無處可去,只能來找盛富貴。
但盛富貴也沒想到,廂房里死個人而已,兩間舊宅居然被大理寺拆成了平地。連下人住的西北小院都沒給他留下。
“這些官兒越來越缺德了。”盛富貴在雨里喃喃地說。
三人很快搭好簡陋的遮雨棚子。盛富貴從包袱里取出暖和的被褥,包裹住全身,只露出花白的頭顱。
牢里冷得很。多虧應小滿給他留下一床九成新的被褥,他好歹在牢里沒凍出病來。這次無罪釋審,被褥也被他帶了出來。
盛富貴裹著被褥想了會兒,嘿地笑了,自語說“小丫頭的性子確實像莊九。”
四野漆黑,邸舍的幾百間客房里燈火亮堂,從里地外遠遠地看得清楚輪廓。
應小滿就住在那間邸舍里。
他雖然帶出了死士,卻并不打算按鄭相的話去做。
“鄭軼那廝嘴里的話也能信”盛富貴嘿嘿地冷笑。“聽他說得天花亂墜,嘿,我寧愿聽小丫頭說話。”
時辰還早。打在雨棚子上的雨點聲綿延不絕,他眼盯著三里外的邸舍方向。
“你們別動手。”他叮囑兩名死士“老夫自己過去找人。”
先瞇一覺,等三更天前后,把應小滿那小丫頭搖醒,仔仔細細地聽她說一回。她爹莊九這些年到底怎么回事,把當年的五十兩銀錠帶到哪個山溝溝里去了
不遠處的官道上嘈雜響動不斷,鋸子鋸樹枝的聲響時斷時續。
這些禁軍小崽子動鋸子的手腳不穩當,吵死個鳥人。
盛富貴在一片令人牙酸的鋸木頭聲里皺著眉頭睡下。
萬籟俱寂的深夜里,耳邊還在斷斷續續地傳來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