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腿,怎么瘸的”
等應小滿和晏容時回返時,義母正說到中途。
四人圍坐在方桌邊,每人手里捧著杯熱騰騰的茶水,在擊打屋檐的雨聲里,聽義母繼續唏噓道
“老頭子多少年都不肯跟我說。后來有次過年喝多了酒,半夜里做噩夢,不知被什么魘著了,在夢里仿佛打仗似地,嘴里高喊個不停,被我給聽見了。”
“他大喊什么“郎君,快走”又喊什么我背娘子聽起來像在救兩口子夢里吵著我不行,我就把他給搖醒。他恍惚了好一陣,那晚上漏出點口風。原來他從前做事的主家,家中出了大禍事他那條腿,就是扶著他主家、背著主家娘子蹚水時,被追兵一箭射穿了大腿”
這是應小滿之前從未聽說過的舊事。她震驚地捧著茶杯。
“真的爹都沒跟我說過。”
“你爹那脾氣,哪會跟你個小丫頭說他從前受傷狼狽、鄉野里四處躲追兵的糗事。他還不許我跟你提。”
義母仔細查看過義父瘸了的腿。大腿落下好大個疤。箭傷浸泡河水,沒能及時治療,人雖然撐過這場大難,卻落下終身的后遺癥。
義母嘆著氣,問起盛富貴“盛老,你和我家老頭子從前相熟的。他在京城那主家,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家,遇到怎樣的禍事哪。老頭子為他主家賣命不說,還搭上一條腿。這事在我心里擱了幾十年了,想
問個清楚。”
盛富貴的眼神直勾勾的,魂不守舍,思緒似乎跳躍出千里之外。
被義母的詢問聲驚醒,他本能地舉杯喝茶。放茶碗時,茶杯突地抖一下,潑出了半碗茶去。
晏容時的眼風始終沒離開盛富貴,仔細觀察他此刻反常的舉止,嘴里什么也沒說,起身尋來細布,擦拭桌上四處流淌的茶水。
“他主家”盛富貴終于回過神,冷靜下來“認識,也是我的當年舊友。確實在京城遇到一場大禍事。”
晏容時給潑空的茶盞里續上茶水。
盛富貴的神色和緩幾分,把熱茶捧在手里,低頭慢慢地喝兩口。
忽地呵呵笑起來。“他主家年紀一把了。郎君和娘子,喊的是他主家的兒子和沒過門的媳婦。”
盛富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拍腿想要大笑,又強自壓抑下去,激動地滿臉放光。
“他主家滿門牽扯進大禍事,老子判死,兒子判了流放。媳婦還沒過門,老夫原以為媳婦肯定拋下兒子跑了。如此說來,媳婦跟著兒子,一起被莊九給救了哈哈,哈哈”
盛富貴倏然激動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來走去,來回轉了七八圈,回身緊緊握住義母的手,迭聲說“你夫婿果然是個英雄老夫果然沒看錯他”
義母疼得臉都扭曲了,“老人家手勁松點”
應小滿趕緊過去把老娘的手從盛老爹手里抽出來。輪到她自己的手被盛富貴厚厚老繭的手緊握著,迭聲夸贊“不愧是他的女兒,英雄生虎女小滿也是個好孩子”
應小滿的表情也有點扭曲,忍著疼說“不是爹親生的,抱、抱養的”
盛富貴一怔。隨即又呵呵笑道“抱養的又怎樣,還是他莊九的女兒,脾性養得一模一樣”
“謝謝盛老爹夸獎,嘶,手勁松些”
輪到晏容時起身把應小滿的手抽出來,不動聲色地觀察盛富貴激動難抑的表情動作,接著話頭往下問。
問得是義母。
“如此說來,伯父主家的兒子判了流放,未過門的媳婦自愿跟隨,兩人在流放中途被伯父救下了。伯父的腿因此而受傷。”
“既然還沒成親,被救下的兩人應該年紀都不大。外鄉來的小夫妻,不知有沒有跟隨伯父過活。伯母見過么”
盛富貴的一雙老眼果然瞬間移過去,炯炯地緊盯著義母。
義母想了許久。
她和義父成親時,義父已經在村子里落戶了四五年。
“沒啥印象。”她搖搖頭。“興許一開始跟著老頭子,等我嫁入應家那陣,人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