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是一朝富賈,有錢到令人咂舌。曾有人戲稱,若是圣上抄了柯府,大虞境內可十年不收賦稅。
這話居心不良,但總有那么幾分道理。柯鴻雪與掌院聊完的第二天,便有工匠上山,在南邊開始動工修建舍院。
柯鴻雪直到這時,都沒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
單單為讓一個沐景序搬出去,又何至于花這樣多的金錢銀兩,重新修一座舍院
便是沐景序的考學成績注定了他的院落要較旁人好些,另找一間重新修葺了讓他搬過去便是,再有錢也沒柯少爺這樣敗家的。
但柯鴻雪沒管,他覺得挺開心。
學府眾人清楚工匠因何而來之后,紛紛盛贊柯寒英仁善,有人攛了酒局,大家便在宴上敬柯鴻雪,夸贊之詞說的天花亂墜,當場能做出一篇律賦來。
美名博了,心事了了,柯鴻雪那場酒喝得很是盡興,少有的多喝了幾杯,等上山的時候,初夏微涼的風在臉龐吹過,他哼著不入流的曲兒,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他是真的很想將沐景序趕出去。
李文和跟他一起上山,見他神色,猶豫了很久,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問“為什么呢”
“嗯”柯鴻雪沒聽清。
李文和“你入學那年,柯府剛向書院捐了一排舍院,又是前年剛翻的新,如今還空著幾間,縱是先生想要擴招,哪有還讓你出錢建院子的道理”
有些話他沒說的太明,但其實是想問招生早就過了,短短兩三月里,你到底是哪來的念頭,一時興起要扔這樣多銀子打水漂
“莫說真是為了學府,我反正是不信的。”李文和嘟囔著補充,這人一貫的酒后膽子大,這樣的話也敢說出口。
夏風涼爽,吹在身上散了幾分酒意,柯鴻雪許久沒有回聲,正當李文和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有些逾矩的時候,卻聽見這人在他身邊輕之又輕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啊”這下換做他以為自己幻聽。
李文和偏過頭,看著月色下柯鴻雪的神色,被樹影掩蓋,明明滅滅,幾乎看不清一點真實的情緒。
柯鴻雪眼眸微垂,望著山路上幾塊被松鼠或野猴帶來的卵石,和那上面映射著的月光。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究竟是醉著還是從沒這般清醒過“我不知道。”
“我見他的第一眼,就慌了神。”柯鴻雪輕聲說。
李文和瞬間驚醒,那點酒意都變得微不足道起來,他唰一下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柯鴻雪看,敏銳地察覺到這里面有故事
可他等了許久,卻始終沒等來下一句話。
百爪撓心的焦急中,李小公子假裝矜持地問了一句“誰”
哪怕他心里已經認定除了沐景序不會再有旁人。
可柯鴻雪這時候卻像是醒了,搖了搖頭輕輕笑開,并未追究他的冒犯和窺私欲“沒誰。”
李文和還想再問,柯鴻雪隔空瞥過來一個眼神,他瞬間乖乖閉上了嘴巴。
京嘉山雖說是一座山,其實一點也不高,不然這群學生也不可能傍晚下山,夜間回來,晚上睡一覺還有精神去上第二天的早課。
山上沒有多少野獸,便是蛇蟲,學府也會定期請人上來清理。
是以除了一些沒攻擊性、幾乎可以看做小寵的動物,山里也就他們這些人了。
又走了一陣,有人喝醉了酒,在身后放聲歌唱,李文和見狀,順勢跑了過去跟他們一起廝混。柯鴻雪經過一棵野桃樹,借著一點月色的微光看清青果上暈出來的些許粉色。
他抬頭,望了一眼月亮,在心里回了那句提問。
除了沐景序,還能是誰呢
柯鴻雪很少有這么坦誠的時候,方才話音落地,連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慌了神。
這段時間的煩躁與不安,好似終于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又被輕飄飄地宣泄了出來。
他確實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