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序在嶺南時,在一寸寸掰斷骨骼的疼痛間,偶爾也會想隔了半座江山的京城里,柯鴻雪正以什么樣的面容活著。
與阿雪的回憶總是輕松愉快的,不同于那些裹了血霧與深仇的過往,稍稍一想就會疼得心臟都揪在一起,好似要炸裂開來。
已經很疼了,復仇留給清醒的時候去思考,痛的時候合該想一些甜蜜的往事,不然該怎么撐過這樣苦的歲月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叫飲鴆止渴。
沐景序清楚,但他依舊沉淪。
在他的設想里,柯鴻雪跟小時候應該也不會有太多區別。安靜、乖巧、治學嚴謹、不茍言笑
阿雪活脫脫是另一個柯太傅,沐景序以前想著,待兄長即了位,他便請命離開京城,去南方當一個閑散王爺。
阿雪自幼在南方長大,想來更適應那邊的氣候飲食。
他若是愿意和自己一起走,他便在屬地上為他建幾座學堂。
柴米油鹽也好,朝廷紛爭也罷,一件也擾不了他家雪人的耳朵,阿雪只需要專心做他的學問,平安富足地過完這一生就好。
所以掌院先生說“一切都好”,他便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設想中的那些畫面,全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直到他入了臨淵學府,親眼見到了如今的柯寒英。
而后又走進這間桃源般書院中的名利場,看完阿雪這些年的交友生活。
那夜宴席上李文和的錯覺并非全是虛幻,他的確是自云端落下,看了看這紅塵。
看完之后卻只覺茫然與唏噓。
哪兒還有什么不懂
五年光陰,足以改變許多,也足以讓一個人長成另一幅模樣。
但當這轉變的每一面都有跡可循,舉手投足間每一個動作都仿似重逢,言笑晏晏中每一次回眸都足夠驚心。
誰又能真當它完全自然
沐景序在柯鴻雪身上看見了盛扶澤的影子,但他不明白阿雪為何要這樣做。
立秋前幾日,柯鴻雪回了書院,李文和這段時間習慣了有事沒事往沐景序這跑,清梅園的門檻都快給他踏平了。
打著問學問的理由也好,獻寶心態給他送些山下的小玩意也好。連李小公子都覺得,學府雖然安靜,但只有這是真的能讓人心神完全靜下來,什么都不用憂慮計算的。有時跟沐學兄說說話,也不必擔心他會傳出去。
那日也是如此,他趴在石臺上一邊吃葡萄一邊小聲嘀咕。
倒也不是抱怨,不過說柯寒英這脾氣愈發難猜了,上一刻還滿面春風,下一秒便冷面如霜。他就像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天天猜又是哪兒做的不對,礙了這位柯大少爺的眼。
沐景序原在寫文章,聞言稍怔了一下,不著聲色地隱下異常,微微勾出個笑意,溫聲道“文和兄太過自謙。”
李文和一顆葡萄塞進嘴里尚且還未吐皮,聽見這話下意識看向對面,卻見沐景序抬眸望他一眼,眼中笑意微浮。
他愣了半瞬,不受控制地將葡萄連皮帶肉一下咽了下去,嚼都沒嚼。
然后就看到沐景序霎時變得有些驚訝和神奇的神色。
李文和“”
不虧,能見到學兄驚訝一次。
一整顆葡萄有點噎人,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緩了緩,然后便嬉皮笑臉地往前湊,道“我在家行四,今年二十歲,學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