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徽先向后看了看,只見陳家那兩位姑娘已走遠,那位賀姑娘的背影挺拔直立,渾不見現今閨閣女兒養尊處優帶出的拖沓嬌態,只覺干脆利落,收回目光,落在自家嘟著一張粉白圓臉妹子身上,聲音較之往常多了幾分嚴厲,“喬家父母親者皆寵溺你,滿大街都知道你叫喬寶珠,是喬家如珠似寶的女兒。”
“可世間,多有女子處境艱難,再往北邊,甚至有女子需圍幕帽方能出行。”
他沒想到這棵看起來寧折不彎的冬青樹,在陳家卻有個這么尷尬的身份。
他一直以為這位賀賬房雖不姓陳,但至少也應是陳家拐著彎、名正言順的主家姑娘,才能冠冕堂皇地管上陳家在涇縣的鋪子作坊
如今朝中內閣三人,兩個極端推崇儒學,一個更信奉自由心學,圣人四十之前受自由心學與理學影響頗深,思想跳脫,不拘禮節,對于新事物很感興趣,四十歲之后卻慢慢傾向于儒學,漸漸開始講求門閥、規矩、宗族、禮教
涇縣所在的宣州府,所處南直隸還未被刮到這股風。
據說,京師所在的北直隸,很有些深閨姑娘、婦人自覺學習女訓女教,更有甚者,自己給自己織就一個大牢籠把自己套住,自己給自己立個貞節牌坊,梳理個三從四德。
雖然這些都是些狗屁規矩,他聽說后極欲吐口唾沫,好好與北直隸這些道貌岸然的衛道士大辯三百回合,可對于處境艱難的女子,比如賀賬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陌生男子面前道出閨名,若被有心人知道,對她而言,不是很妙。
可這些話,迂腐得連在親妹面前,喬徽都說不出口。
喬徽蹙著眉頭嘆了一聲,“你能去找賀賬房玩,在相處中卻要設身處地地同對方著想,萬不可像在家中為所欲為。”
喬寶珠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我才沒有我今天下午燈籠做不出來,我都沒哭”
喬徽看了看自家幼妹。
個小蠢蛋。
一家人都機靈,怎么就她一天只吃吃喝玩樂撒提前過上老封君生活遇事能想到一,絕不想二,最好是連一都別想,所有人預備備,全都得一身赤忱地在喬家小小姐面前說話行事
兄妹兩沒乘青轎,喬徽在前頭慢慢走,喬寶珠捏著兄長衣服角拖拖拉拉跟在身后,隔了好一會,喬寶珠聽見自家兄長問了一句,“你很喜歡陳記的賀賬房”
喬寶珠重重點頭,“她很好她她是真的覺得我做的燈籠好嗯也不一定是覺得我的燈籠好,但她一定不覺得我的燈籠真的比人差同樣她也不覺得我笨,不覺得我胖”喬寶珠歪著頭組織語言,“有些人面上與我笑嘻嘻的,心里卻覺得我蠢笨胖如豬,丟喬家的臉,丟爹爹的臉,賀老板沒有她我感覺得到,她是真的挺喜歡我的”
喬寶珠話說得很繞,喬徽卻聽懂了。
賀賬房,發自內心地平等對待與接納這世上所有的不同。
燈籠可以亮,可以不亮;姑娘可以精明,也可以單純;身形可以瘦,也可以有點肉
她身在內宅,卻能開闊又豁達地接受所有差異。
這一點,本身就很
喬徽想了想,這一點,本身就很值得人敬佩。
噢,他還忘了一點,這賀姑娘也在平等地掏空所有人的錢,絕不放過任何人的錢包
對有錢的讀書人,就掏個大的三百文賣盲袋;對靠零花錢過日子的姑娘太太,就掏點小的三十文賣糊燈籠的紙和篾片;對品行不端、做盡壞事的陳六老爺和那位朱管事,就果斷地下套收命。
喬徽搖著頭笑了笑。
對于被這個姑娘坑了的不甘心,好像淡了很多。
他只是被坑了一個盲袋而已君不見,隔壁的博兒和順兒過年也沒閑著,先將購入的盲袋拆了,一條一條色卡擺出來收著,順兒靠自己集齊了四種顏色,博兒運氣差一點,只集齊了三條色卡。
但是博兒,依靠自己的不懈努力,烈女怕纏郎,成功收購到第四條色卡,追平孫順戰績。
為了這第四色,博兒可謂是既付出了時間花費大量時間在每級每班打探消息、詢問內幕;又付出了精力打探到有三、四個學生手里握著靛青藍的色卡后,博兒采取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圍魏救趙等系列戰術,最后使出磨功讓其中一個學生終于同意將靛青藍賣出;還付出了金錢他花了八十八兩八錢,就為了買那張靛青藍的色卡。
“張文博要是讀書有這份毅力,他一早中狀元了”
他爹聽聞后,痛心疾首發表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