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見。
晚上沒見。
顯金加班。
周二狗從小曹村拖了兩騾車的紙張回來,肌肉男胸大無腦又粗獷蠻干,從小曹村庫房搬上車時,沒有分門別類;從騾車上搬到陳記庫房時,也沒分門別類,兩百多刀紙,就這么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堆在庫房里。
十文一張的玉版,旁邊住著二十文一張的蘭亭蠶紙;三十文一張的撒金四丈,旁邊得意洋洋地躺著白送都不要的毛邊,甚至,毛邊還支棱個角蓋在四丈宣上。
就如同李嘉誠的鄰居是要飯的。
要飯的,還伸了條毛腿,搭在李嘉誠臉上。
真正實現了一視同仁和眾生平等。
顯金理解不了周二狗偉大的理想,并將他偉大的理想殘忍地扼殺在了搖籃里,“狗哥,您能不能稍稍按照價格,把刀紙理順,靠近窗口與門口、易遭風的地方擺放稍稍物美價廉的紙張,靠里的、隱蔽又避光的地方擺放咱們店里值錢的紙”
周二狗撓撓頭,袖子快被突出的肌肉崩裂,嘿嘿笑道,“咱們以前就是這么放的。”
顯金“”
她當然記得,以前就是這么放的。
她上次來這庫房,門鎖得嚴嚴實實的,側面還開著一扇窗呢
前些時日,既要與陳六老爺和那豬肉頭纏斗,又要填上賬面的欠債,實在分身乏術,如今稍有空閑,顯金才感受到涇縣作坊原先在陳六老爺的管轄下,如同一盤散沙,像極了一群閑散游兵,店肆作坊買賣進出皆無規章,全憑掌事的喜好安排,底下做事的個人做紙的不管賣,賣紙的不懂做,算賬的只管吞錢,管事的管事的最壞,啥也不管。
一群人,各有特點。
李三順老師傅就不說了,遇到事情先否定,渾身上下嘴最硬,中老年男性有的毛病,他都有,他還多了幾分霸總最欣賞的倔強和單純。
接著就是周二狗大哥,憨憨的肌肉男一枚,能指哪兒打哪兒,但放他自己提槍,估計能給自己腳來上一下。
跟著周二狗的幾個鄭姓小哥,像周二狗的腿部掛件,沒太大存在感。
唯一能讓顯金切實感到并肩作戰的就是頭發沒幾根毛兒的董管事。
還有一直企圖在她嘴里炒盤菜的張媽。
王三鎖小朋友,瘦胳膊瘦腿,不會寫不會看,暫時不具備戰斗力,能順順利利把瘦臉吃成胖瓜子,顯金就阿彌陀佛,算上天垂憐了。
這支隊伍啊,通身的問題噢。
臨到太陽從西邊沉下,天色微醺,顯金將賬冊與當日清單結余整理妥當放進柜臺,正欲出門時,卻見店肆后院的庫房外還亮著燈。
顯金去看,庫房里沒有點燈,只能借門廊的光見飛塵四揚。
周二狗背上一刀紙,胳膊下還夾著一刀紙,手里拿著一本薄薄的冊子,靠在窗欞旁,又不敢開窗,只能借窗欞縫隙透進來的那縷光瞇著眼看。
顯金探了個頭,“狗哥,你在干啥呢”
周二狗被嚇了個激靈,“我在對著冊子擺紙呢”
邊說邊揚了揚手里的小冊子,“你不是叫我按照價格高低擺放紙張嗎我這個腦子笨,只知道每種紙是啥,記不得每種紙的價格。今天一天擺了五次,好像都不太對大家伙有事要干,我不能總占人時間耽誤工期,就請李師傅幫忙寫了下來,這下總不至于忘記。”
顯金走進去,掃了眼那本冊子。
寫得很簡潔。
“夾”代表“夾貢”,“毛”代表“毛邊”
顯金指著一條“魚”模樣的畫問周二狗,“這是啥”
“魚”
周二狗一笑,八顆牙白燦燦,“玉版李師傅是咱這兒最能認字兒的人,可有些字他也寫不會,就只有畫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