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敷和他娘吵得天昏地暗,日月同輝。
從陳敷三歲偷吃雞翅膀,就看出“這小孩以后必定偷雞摸狗,不干好事”;
到陳敷六歲尿床被摁頭一頓胖揍后,連續尿床半個月,便知“這小孩忤逆尊長,可謂十惡不赦”;
最后到陳敷十二歲下場失敗,連童生的資格都沒拿到,便斷言“明明素日文章做得不錯,偏偏下場就忘詞,便知其一生庸碌,必定無甚出息”
嗯,準確地說是,不能叫吵架。
畢竟吵架就像打乒乓,你來我往,而如今的情形,更像是單方面的語言霸凌陳敷他娘瞿老夫人冷笑著滔滔不絕,陳敷卻一臉蒼白地靠在朱漆柱子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卡住脖子,眼中盛滿驚惶與崩潰。
顯金和董管事,本來如同兩只被拔了舌頭的鵪鶉安靜地蜷縮在空隙夾縫。
當顯金轉過頭,透過門縫,正好撞進陳敷無助惶恐的眼神。
顯金抿抿唇。
董管事眼疾手快拉住顯金衣角,“慈母教子,天道輪回,你去,是僭越的大罪。”
顯金深吸一口氣,昂了昂頭,卻見陳老五正埋頭往里走,當即向前大跨步,高聲道,“五老爺,您回來了”
里間瞬時靜默。
陳老五腳下一頓,轉頭過來。
顯金趕緊快步上前,走近后小聲道,“老夫人又同三爺鬧起來了,您是唯一長輩了,您要不勸勸去”
陳五老爺眉眼一動,“鬧又在鬧什么”
顯金忙溫笑道,“三爺性子拗,辛辛苦苦做起來的鋪子結果是為人做嫁衣,三爺跟著就擰了幾句”
陳五老爺喉頭無端一松陳敷絕非藏得住事之人,如今大病初愈,第一反應卻是鬧這事兒
那三千兩,總算是花在了刀刃上
陳五老爺長舒一口氣。
“鬧什么鬧,這有何好鬧不都是陳家的嗎”
對于扮演親和長輩這個調研課題,陳五老爺至少能發五篇頂刊,還都得是一作,陳五老爺寬袖拂弄身后,笑瞇瞇地從容跨進這趟渾水里。
不過三刻后,陳五老爺便摟著陳敷的肩膀笑盈盈往外走,顯金抬腳欲離,卻聽里間傳來瞿老夫人低沉的聲音“金姐兒,你進來。”
金姐兒拒絕進去
特別是,拒絕在你單方面言語霸凌幼子未得到完全釋放的時候
“金姐兒”
瞿老夫人抬高聲音。
顯金看向董管事,董管事若無其事地轉移視線。
好的,董無波,記住你了
你就是這樣一個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總助
顯金埋下頭,斂眉走進四方天井下的正堂。
瞿老夫人杵著拐杖,單手搭在椅背上,似是很疲憊地抬了抬眼,隨意向左點了點,“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