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蜿蜒的山路上轉過一道彎,水氣混合著春天的草木香撲面而來。馮小河把車窗開了一條縫,隨著黑色柏油路在起伏的丘陵間穿行。路旁是一條淙淙河流。溯河而上,視野里出現一座小小村莊。
馮小河看著村莊上空的炊煙,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村莊便是石橋南莊,因村口有一座年深月久的三孔石橋而得名。橋邊團團樹蔭下,錯落點綴著五十多戶人家。馮小河的姑姑一家便住在這里,他在求學的少年時代,也有很多時候在這里度過。
轉眼間車已駛到了橋邊。馮小河把車子停靠在路邊野地里,回頭望了望后座上的妻子和女兒。車里十分安靜,那母女倆正依偎著睡得很熟。馮小河猶豫了一下,沒忍心喊醒她們。
自從家里出了那事,佳慧已經有大半個月晚上沒有合過眼了。
馮小河輕手輕腳下了車,站在河邊點了根煙,望著幾步之遙的石橋心事重重。他前半輩子不算順風順水,但一個鄉鎮孩子,靠自己讀到了大學畢業,還進大公司當了程序員,在當地也算一個傳奇。工作自然辛苦,收入卻也比同齡人要豐厚得多。饒是這么著,他和佳慧也是省吃儉用,才在三十歲前,在房價瘋漲的海市置下一套房子。
誰會想到,好日子還沒過上兩年,辛苦打拼的一切竟要轉眼成空呢別說佳慧會哭會鬧,他一個大男人還不是同樣無法接受
馮小河悶悶地抽完一支煙,掐了煙頭,從車窗外看著老婆的臉。連睡夢中都皺著眉,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清了清嗓子,終于出了聲,“佳慧,醒醒,到家了。”
車里的羅佳慧遽然睜開眼,眼神落到馮小河身上時,還帶著恍惚,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這讓馮小河難受之余,還很忐忑。
怕就怕她受的刺激太大,一時想不開做出些傻事來。錢沒了,還能再掙,要是人沒了馮小河不敢細想。
千不該萬不該,當初就不該替胡春平做擔保。他早就該明白的,像他倆這種沒人幫襯、凡事只能靠自己的鄉下孩子,就算在大城市里買了房有了車,也經不起任何風浪,不過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我先進去,你等七寶醒過神了再出來。”馮小河把車鑰匙遞給老婆,自己去后備廂拿了東西,先行進村去了。
而車里的羅佳慧看著他的身影,久久沒有動作。
懷里的女兒發出叭噠嘴巴的聲音。羅佳慧垂頭打量這個酣睡的小豆包,再次接受了一個事實,她重生了。
重生到2012年,她二十九歲的時候。
可就在剛才,她還在夢里聽見女兒說,媽媽,人為什么要活著。
夢里的七寶已經長大了。十幾歲的少女朝她問出這個問題時,其實也并不是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解答。
這或許是因為,按照往常的經驗,母親能給她的,也無非是些令人厭煩的說教,就像這令人厭煩的世界一樣。
佳慧還記得,在剛才的夢里,她心痛極了。看著女兒那張本該青春無敵,卻寫滿厭倦的臉,她有一大堆話涌到嘴邊。人為什么要活著當然是因為這世界值得啊。孩子,你還這么小,未來的人生還那么長,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和人等著你去發現去遇見啊寶貝,我們振作起來好不好
但她哽住了,什么也說不出來。在女兒近乎冷漠的目光中,佳慧壓抑多時的悲怮、委屈和憤怒噴薄而出,在夢里,她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