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嗣源對眼下的形勢頗為不滿,卻也只能無奈嘆氣。
在離開京城之時,他得到命令便是讓一切行動聽從劉謹勛的吩咐。
所以眼下劉謹勛決定暫留那曲金廟,選擇同桑煙寺方面展開談判,觀察局勢變動,張嗣源也只能聽命服從。
被身后的爭吵聲鬧的實在心煩,無奈之下,張嗣源選擇離開寺廟。
占地將近千畝的那曲金廟外,是以寺廟為核心,圍繞建成的城市。
這里沒有帝國本土中常見的高樓大廈和坡面飛檐,入眼幾乎都是形制統一的石木碉房,風格古樸粗獷,以石作墻,木頭作柱。
梁柱上雕刻著法輪與鹿,屋頂插著經幡,門前立著經筒,粉刷雪白的墻壁上繪著神像和蓮花座。
如果說如今帝國內的道序剛剛開啟道國化進程,那這里便是已經成熟的佛國之城。
不過最大的差別還不在于序列對于百姓信仰的鉗制。
真正令張嗣源心驚的,是這里生活方式的原始。
兩次席卷帝國的技術法門浪潮,在這里沒有半點蹤影。
亙古的山嶺擋住了他們離開的腳步,也擋住了推動帝國發展變革的技術法門。
從崇禎到嘉啟,這里千年如一日,毫無變化。
對佛門的信仰,是生活在這里的民眾心中的唯一。
“地上的凡人用肩膀托起天上的佛國,普照的佛光卻不會照亮他們身下的暗處。”
張嗣源突然想起了新東林書院中,一位專門研究番地問題的大儒曾說過的話。
盡管知道這個穿著怪異的年輕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周圍的百姓依舊用極其厭惡的目光死死盯著張嗣源。
特別是一些白發蒼蒼的年老信徒,明明連站立都已經十分困難,卻還是咬牙切齒,似乎恨不得撲上前來,親手撕了對方。
這些明人褻瀆佛法,從進入番地的那天開始便犯下了滔天罪孽,所作所為早已經傳遍整個高原佛域。
就在他們進城的那天,連尊貴的那曲法王都被迫從金廟中離開,去往城外親自迎接。
這對于那曲城的百姓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在這些充斥惡意的眼神中,張嗣源故意將腳步放的很慢。
他在計算,算著等自己收歸番地之后,需要建立多少座夫子廟,需要花上多少年,才能拔除根植在他們腦海之中的毒瘤。
又或者直接搬他個十幾座門閥過來,用打‘儒序印信’的方式來強行教化?
這樣的效率無異會高上不少,唯一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就是思維沖突而導致精神崩潰,會出現不少癡愚之人.
思索間,張嗣源慢慢走出了這座規模并不大的那曲城,登上了一座丘陵。
放眼望去,遠處綿延丘陵和山峰,在帝國本土內幾乎絕跡的原生牛羊,在這里成群結隊,低垂的頭顱啃食著地面枯黃的牧草。
放牧的少女面容消瘦,身上穿著厚重的氈袍,抽打著鞭子,嘴里唱著歌謠。
“雪原是佛的經堂,三座神山亮著光。融化的雪水變成了瓊漿,風里都是酥油的香。我讀懂了經文里的故事,找到了這一生的方向,要沿著長者們留下腳印,走去佛國所在的地方”
“碗里是喝不完的茶,嘴里是唱不完的歌,鼓囊囊的肚皮喲,永遠不會干癟的跡象。日子興旺,我死后,就讓靈魂將跟隨桑煙升往天堂。”
女孩揚起鞭子,凌空抽出一聲脆響。
四散的牛羊中,顯現出一個個比她還要細小的身影。
“我死后,靈魂將跟隨桑煙升往天堂。”
他們跟著女孩一起齊聲歌唱,骯臟的臉上泛著喜悅的光。
站在山坡上的張嗣源聽的怔怔出神,心間是一股難言的滋味。
這些放牧的孩童,全都是那曲金廟內豢養的佛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