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隸松江府,徐家閥邸。
臨近新歲關口,這棟占據整個松江府風水最佳之位的宅邸早早掛上了迎節的燈籠。
楹聯漆上金粉,紅綢纏繞青瓦,喜慶的氛圍格外濃厚,似乎半點不受近段時間內帝國中四起的謠言所干擾。
但若是有常年生活在松江的老人在此,便會發覺隱藏這片祥和之下詭異反常。
按理來說,往年的這個時候,徐家早已經是門庭若市,車如流水馬如龍。
整個松江地界,不管是那條序列的,只要是能數得上號的頭面人物,都會攜重禮登門拜訪。
最熱鬧的時候,甚至徐家所在的這條寬如江河的松柏大道,都會被各式各樣的昂貴車駕堵的水泄不通。
等著進門拜見的各州府官員和商賈老板們,在這里都不會繼續端著高人一等的架子,而是迫不及待的跳下車來,當街便開始互換名刺,攀談結交。
以至于在南直隸的儒序中,曾流傳著一種說法:徐家門前三兩言,能抵十年序升八。
可如此盛景,在今年卻不見了蹤影。
寂寥的寒風吹過檐下的燈籠,晃動的紅光映著門前一塵不染的臺階。
穿街而過的不是熙攘熱鬧,而是一片清冷蕭條。
“今年的初春,可比過往幾年都要冷啊。”
閥邸最高處,徐海潮負手站在一處伸出樓外的天臺邊,舉目眺望著夜幕下安靜的松江府。
風打衣袍,獵獵作響。
“潮兒,其實你不該在這個時候回來。”
一聲帶著關切的話音,在徐海潮的身后輕輕響起。
“您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徐海潮并未回頭,嘴角卻緩緩勾起了一縷不屑的笑意。
“現在形勢你應該能夠看的明白。如今帝國內不過是風雨剛起,這幾家看似摩拳擦掌,實則只是做做樣子,真正的目的是為了逼迫我們盡早站隊。但眼下誰輸誰贏尚且沒有顯現出半點端倪,在拿捏不準勝算高低之前,貿然入場只能是惹火燒身。”
那道蒼老的聲音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潮兒,現在大家都在觀望,這個時候你繼續留在倭區當你的宣慰使,那才是最好的選擇。”
“只要能握住倭區,不管局勢如何風云突變,哪怕是發生了什么我們預料之外的變故,徐家到時也還能有一條安然的退路。這些道理,你不該不懂啊。”
“所以.父親您的意思是說,我就應該只做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了?”
徐海潮緩緩轉身,淡漠的目光看向站在身后的那道佝僂的身影。
細碎的灰塵在光影中纖毫畢現,和他對話的老人顯然并不是真人。
而那投影光線的盡頭,赫然是一塊擺放在祭臺上的牌位。字跡端正的祭名中寫著老人的名諱:徐升月。
“徐家都已經是一等門閥了,前面已經沒路了。你即便是雪中送炭,難道還能讓徐家再進一步?”
老人眼眸微抬,晦黯的目光落在那張帶著笑意的臉上。
“如何能夠安穩度過眼前這道難關,才是徐家真正該考慮的事情啊。”
“安穩?”
徐海潮聞言,不禁搖頭失笑:“就是因為您這輩子事事都將安穩擺在首要位置,徐家才會一直被困在松江府這一畝三分地。到頭來別說是跨入皇城,就連一個小小的南直隸都不能盡入掌中,這樣的安穩有什么意義?”
老人泛起濃濃的苦澀,剛剛抬起的目光又落了下去,身影滿是落寞。
“至于您口中的一等門閥?那就更加只是一個笑話罷了。”
徐海潮冷笑道:“在他張峰岳的眼里,我們這些門閥的價值不過只是為他破入序一墊腳鋪路罷了。反正他遲早都會對我們下手,我為何還要選擇坐以待斃?”
徐海潮話音頓了頓:“所以父親,我這次回來,根本就不是為了什么站隊,也沒人值得我站他的隊。”
“那你想做什么?”
徐升月的話音變得惱怒急促:“你以為首輔大人不知道你們的存在,不知道你們在背后干了什么?潮兒,你沒經歷過三教并爭的混亂年代,所以你根本就明白不了他的恐怖啊。”
“他不是早就知道我們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