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眸光黯然:“現在我熟悉的天闕已經沒有了,老話說人死債消,不管以前他們做過什么愧對您的事情,希望您不要跟他們計較,就賞給他們一塊地方,讓他們也得個清凈吧。”
姜維話音頓了頓,沾滿泥土的額頭再次貼向地面。
這一次他久久沒有抬起,而是靜靜聆聽著那些從曠野中穿過的風,似乎其中就有來自蘇策的聲音。
風聲嗚咽,像是含糊不清的一聲答應。
“我代天闕一百三十二條亡魂,還有沈笠,謝謝您了。”
又是一壇子老龍口,只不過這一次姜維并沒有將它倒在地上,而是輕輕放在墓碑旁邊。
“您慢慢抽,慢慢喝,也別罵我沒出息,只知道躲在這里看墳護墓,不敢去給他們報仇。”
姜維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我沒有怕死,更沒有想過要借著李鈞的威名茍活這一條性命,我姜維不是那樣的人。社稷雖然滅了,但東皇宮還在。等把他們都安排妥當了,我自然會去找東皇宮報仇,不會在這里礙您的眼。”
說完這句話后,姜維沉默了許久。
等地上的煙燒了過半,他才再次開口,聲音卻莫名變得格外沙啞。
“我知道自己實力不夠,一個門派序四想去復仇東皇宮,怎么聽都像是在吹牛。其實在新安城的時候,我已經認識到了自己跟他們的差距。僅僅只是一座血肉稷場,就讓我無能為力,連一個人都沒能救出來。”
姜維跪坐在地,貼在大腿上的兩只手緩緩攥緊成拳,手背青筋炸起。
“那天,我在新安城外見到了沈笠,他還活著。”
姜維扯了扯嘴唇,似乎想露出一個輕松點的笑容,卻無論如何也勾不動那沉重如山的嘴角。
“不知道您見沒見過他,那小子就是個混蛋,為人飛揚跋扈,骨子里極其驕傲。經常拿自己在津門當黑幫頭子的事情跟我吹噓,跟我說要是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拜他為大哥,他來罩我,保我吃香喝辣,沒人敢欺負。”
“但那天看到他的時候,我差點沒把他認出來。”
姜維重重吐了口氣,“武學盡廢,序列成空。一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夫,卻淪落到連站都站不穩了。可都到那種地步了,沈笠卻還狠狠推了我一把,嚷著罵著讓我趕緊離開新安,說這里不是我能摻合的地方。”
“那個王八蛋,自己都被打成廢人了,嘴還是那么欠。我沒跟他計較,打算帶著他一起沖出去,結果老爺子您猜他說什么?”
姜維凝望著灰色的墓碑,話音中帶著怨氣,就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后生,回到家中跟同序的長輩告狀。
“他說他不能走,他要留在這里,因為他的大哥李鈞為了救他,現在被困在了稷場之中。他不能當一個背信棄義的孬種。”
“他不能當孬種,難道我就能當了?他不能丟下李鈞,難道我就能丟下他?”
姜維搖頭道:“我不怕死,也不想走。但沈笠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天闕不能死光,必須要有人活下去,要有人記住這些仇這些恨,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把這個仇報了。”
“他說他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活著跟死都沒什么區別,所以這件事必須要交給我來辦,也只能讓我來辦。”
姜維一臉苦笑:“我他媽的也是真的蠢,在天闕的時候就經常被他騙,他四處闖禍,最后黑鍋卻都是讓我來背,害得我被長老們責罰。這一次我居然還是被他說服了,自己一個人逃出了新安。”
“雖然沈笠最后沒死,而且還再入了獨行武序,但我真的很后悔那時候聽了他的話,把他一個人丟在了新安。連活著的人我都沒照顧好,死了的人我又怎么照顧的了?您說對吧?”
“老爺子,別怪我話多,這些話我真不知道該跟誰說了。”
姜維的頭顱慢慢埋下,看著那三根快要燃盡的煙。
“我不是聰明人,但您放心,我不會給門派武序丟人。我一定會帶幾顆東皇宮的人頭回來,就當是幫他們交了在這里埋身的錢.”
話音未完,姜維突然抬手抓向身側,一截刀刃從扭曲的空氣中詭異浮現,正正撞入他的掌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