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即便是將要跨入序二,成為佛序的源頭之人,也無法做到堅定不移啊。”
張峰岳并沒回頭,卻好像已經看見了袁明妃臉上復雜的神情。
“其實在老夫剛剛入序之時,我覺得序列是有意義的,甚至意義深遠重大,人人如龍,戮力同心,一定能夠將大明帝國推到前人先輩都無法想象的高度。”
“可當我走出書院,看到武力不是用于安定,而是用于殺戮。信仰不是用于安撫,而是用于奴役。技術不是發展,而是用于破壞之時,我也陷入了迷惘和彷徨。”
“將近三個甲子的歲月,雖然沒能讓我看到山河易改,卻已經遍閱了人心丑惡。當我驚覺面前的大明帝國,跟我剛剛入序之時看到的別無二致,毫無半點進步.”
張峰岳突然抬手指向山下,沉聲道:“甚至他們從人淪為牛羊,又淪為工具之時,老夫徹底失望了。”
“從那時開始,老夫便篤志要上下求索,窮盡一生心力改變修正這一切錯誤。怎么改變修正?無外乎是以無人可以匹敵的力量建立全新的秩序,或是讓現在的力量重新落入舊日的秩序之中。”
說到此處,張峰岳自顧自笑了起來,搖頭感慨道:“旁人都覺得第一條路是正確的,卻只有老夫一人選擇走了第二條。當真是形單影只,寂寥孤單啊”
“序列止,人心欲望不止,那一樣會有爭斗和殺戮!”
袁明妃蹙眉反問:“在大明之前,難道缺少過江山易主、王朝更迭?不一樣有民不聊生,一樣有易子而食?”
“但至少他們都還是人啊。”
張峰岳緩緩道:“世間從來不公,有人三歲不能開口,有人同年誦念詩文,有人弱冠領軍燕然勒功,有人年到知命一事無成,老夫改變不了。老夫此生的宏愿,也不過只是為書中寫了千萬遍‘民’,盡一份讀書人的責。”
“序列根植在天下黎民的血脈之中,您怎么斷絕?”
“看似無法實現的目標,才能算作是宏愿,對吧?如果沒有這點牽掛,老夫可能早就已經撒手人寰了。
袁明妃神色凝重:“您會成為眾矢之的。”
“早就習慣咯。”
老人似抵抗不住這山頂的寒風,攏緊了身上的衣袍,回頭面帶笑意看著袁明妃。
“如果到了那天,你會向老夫出手嗎?”
“會。”袁明妃回答的毫不猶豫。
如果張峰岳此生的宏愿真要斬斷序列,那他就不會留下任何一個高位從序者,包括他自己在內。
否則這便不是絕天地通,而是一場凡人登神。
面對袁明妃的坦誠,張峰岳蒼老的面容上不見半點惱怒,而是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
“老夫是走上了一條自絕于天下人的絕路,所有跟隨的我和幫助的我的人都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最后會因為老夫而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此刻在不少人眼中,老夫應該才是這座帝國最大的禍源,是最該死無葬身之地的老匹夫。”
張峰岳放聲大笑,眉眼中卻滿是豪邁和灑脫。
“可這樣也無妨,雖攔路者千萬,吾亦欣然前往,誰能擋我?”
“既然您老矢志不渝,那為何要幫我完成佛序二?這么做豈不是自相矛盾?”
在袁明妃身后的廣場中,此刻盛開著一片繁花海洋,有蓮花座從中升起。蓮花瓣中徐徐綻開,放出萬千華光,其中隱約一道盤腿而坐的模糊身影。
“如果你能殺了老夫,那便證明你能走通那第一條路,老夫此生的宏愿同樣能了,再無遺憾!”
張峰岳輕輕一笑:“老夫又何必要擋要攔?”
佛光盛大,照破番地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