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總覺著哭的慘才是孝子賢孫,現在覺著這不哭的比哭的還叫人落淚。”
“話說這到底誰家老爺過世了?就憑這送葬的人數,該不是咱李大人的爹死了吧?”
兩支隊伍繼續前行,前后腳出了城門朝‘漏澤園’的墓地走。由于沉默前進的隊伍太奇怪,不用任何招呼,后頭都跟著好些看熱鬧的人。這些人打聽最多的就是到底誰死了?
‘漏澤園’的墓地原本就是城外一片亂葬崗,專門用來埋葬無主的尸體。平時很少有送葬的隊伍來這里,都是官府雇的搬尸人推著城里收斂的無名尸丟到此處。今天倒好,一來就來兩撥。
西門家的送葬隊伍到了地點就布置靈堂,由于他們家老爺是得了瘟疫死的,一幫子孫都恨不能躲得遠遠地,深怕靠太近也沾染上。
而另一支送葬隊伍則簡單多了,棺木朝兩條板凳上一放,幾個寫著‘英魂不滅’‘浩氣長存’的花圈擺在棺木兩旁。一個素描畫像擺在棺木上,棺木前的牌位上終于能看到死者的姓名——趙狗兒兄弟之位。
圍觀看熱鬧的人有識字的,看到這牌位都是大驚,紛紛傳言道:“真是奇了怪了,還以為死的是什么大戶人家的老爺,卻沒想到死的人竟然沒大名,聽起來是個下賤奴仆的名號。這等人怎么會有如此多人來送葬?”
抬棺的數人中出來個少年。他等送葬的隊伍排成橫隊,便站到棺材前沉聲說道:“今天,我們來送別趙狗兒兄弟。我知道很多人并不熟悉他,甚至今天才知道他的名字。我便來說一說狗兒兄弟的一生。”
聽少年似乎要講故事,圍觀的人也好奇的抽前。不過西門家的送葬隊伍就不高興了,圍觀人群全跑了,就顯得他們這里特別冷清。西門家的長子長孫就喝令哭喪的大聲點,吹嗩吶的賣力點。
可這都不影響旁邊的少年,他語氣平衡的說道:“趙狗兒出身窮苦,他有兩個哥哥,四個弟弟妹妹。因為家里的父母養不活這么多孩子,決定抽簽讓兩個孩子去外面討生活。說白了,就是不管了。狗兒兄弟很不幸,抽中了其中一支簽,十二歲那年就被迫離開了家。
狗兒兄弟曾經跟我說,他不恨爹媽狠心,實在是家里窮的過不下去了,出去闖蕩興許還能活。所以他跟自己的一個哥哥外出了。”
少年面前的送葬隊伍原本默默無聲,卻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為什么要來送葬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可當少年說起死者的家境,很快有人眼眶一熱,淚滴就滾了出來——因為隊伍中不少人也有類似的經歷。
少年繼續說道:“趙狗兒兄弟和哥哥離家后,靠乞討,靠采摘山間野果,靠偷偷摸摸扒人錢袋子為生。他被地主放狗咬過,被衙役打過,被商販趕過。按他自己的說法,他活的真像一條狗。
直到有一天狗兒實在過去下去,兄弟倆不得不自賣自身。結果這一賣,他和哥哥被一路賣到了遙遠的額赫庫倫。給主子家當奴才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主子只管狗兒兄弟有沒有把活干完,卻不會管他吃沒吃飽肚子。只干了兩個月,狗兒兄弟的哥哥為了給他偷個餅充饑,結果被主子亂棍打死。而他只能看著,看著......。”
少年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場眾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送葬的隊伍中響起抽泣聲,那是一同從額赫庫倫跟著逃回來的同伴。少年的描述讓他們回想起自己的過去,那真是噩夢般的日子。
不但送葬的人聽到這番話,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變得聚精會神。從來沒人舉辦如此特殊的葬禮,從來沒人如此深情的講述一個卑微的奴隸,從來沒人將苦難講的如此簡單直接。現場沒有高高在上的上等人,哪怕是跟來看熱鬧的閑漢也聽的心中酸楚。
“狗兒兄弟在額赫庫倫過了幾年豬狗般的日子,不停的干活,不停的挨打,不停的受罪。他雖然還活著,心里卻死了。直到有天他成了我的手下,我的兄弟。當我第一次找他聊天時,我還記得他哭著對我說的一句話——我好久沒吃飽飯了。
狗兒兄弟從此和大家一樣,從那時起就跟定了我。他用心的學,拼命的干,他認識了五百個字,能寫其中一百多個。他學會了燒制陶器,學會了砌筑煉鐵爐,手巧的他還想跟著鐵匠打鐵。他覺著自己活著有奔頭,活著像個人。”
少年的聲音有起有伏,故事講的簡單而生動。在場的人們都很有代入感。“趙狗兒兄弟在額赫庫倫沒有離開我,在柳河寨沒有離開我,在回大明的路上也沒有離開我。因為他如此的忠誠,我也用心的回報他。到了撫順,我讓他成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