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把整座塔拆完時,天已經微微地白了。兩人高的尸塔鋪了滿地,她幾乎找不到站立的地方。
嬴寒山借著微弱的天光翻看每一具尸首,終于在靠上的位置找到了臉上有紅色胎記的女人。
她懷里抱著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和身后的男人折在一起,兩人用后背擋著另一個孩子。
被擋住的那個已經被壓得變形,嬴寒山看不出他的形容
。一家四口扭曲地緊緊焊死在一起,已經變成青灰色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嬴寒山默然地看著他們,從懷里的老守城官給她的袋子中摸出四枚銅錢,塞進那個女人的手里,然后小心地拔出了她發髻里的銅簪。
人太多了,讓尸體不被野獸糟蹋至少需要離地兩米的距離,人數讓挖墓坑埋葬他們變成難以完成的事情。
殺戮帶來的腎上腺素上升緩慢褪去,嬴寒山有些蹣跚地在滿地尸體里走著。
這些人她其實一個都不認得,這些人她仿佛每個都認得。
那個在她腳邊,脊背反折的讓她想起縣衙門前總給人餛飩加胡荽的小販,那個撲在土地里的和這幾天天不亮就在墻根下喊磨刀的匠人有些相似。
她感到冷,她感到痛苦,被吞進去的死氣給她一種消化不良的錯覺。
嬴寒山自己也想躺下,躺在這滿地的尸體里。
在這個瞬間她清晰地知道如果賀仙人沒有被殺死,淡河縣城的結局就會是這樣,現在躺在這里的就會真的變成他們。
她再一次殺了人。
再深思熟慮千次,她還是會殺這個人。
最后嬴寒山只能清理出一個圈,焚燒掉了所有尸骨。
當白日升到最高處時金眼睛的女修獨自離開了上莊村,她身后只有無邊無際的黑與白。
被半截埋在地里的賀仙人目眥欲裂地盯著村莊,焚燒后的灰燼撲在他腫脹的臉上。
“沒找到您女兒。”嬴寒山說。
她回來時日已西斜,仍走北門。暮色下老守城官仍在崗上,一塊頑石一樣望著她的方向。
她下馬,站定,從身上解下包裹,走到他近前去。
老守城官空咽了一下,眼光垂落下去又抬起來。“怎么說”他像是用了很大力氣才問出這一句。
“村子空了,大概是寄信回來不久之后人就都走了。我去的時候只剩下幾個不愿意外遷的老人。”嬴寒山說,“我問他們彤娘子去了哪里,他們說月中他們一家子就北上了。”
她從袖中拿出擦干凈的銅簪“這是她留下的,說如果阿父來尋她,就向阿父說,他們去北方避難了。家里人都熬過了疫病,只有一個孫兒體弱沒撐過去,您不要太傷心。”
她把銅簪塞進他手里,老守城官慢慢坐下去,雙手捂住臉。
好哇,好哇,還有人在就是好事。他哽咽著,后背塌下去,重重地用袖子抹臉,抬頭看著灰黃不清的天。
嬴寒山從懷里拿出包錢的布包“錢沒能送到,還給您。跑腿傳話的錢我拿走了,您也不欠我什么人情。”
老人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拉她“女郎這錢老漢留下也無用了,你拿”拉卻拉了個空,嬴寒山騎馬徑直向城內去了。
老守城官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陣,拆開包裹。
一吊錢還完完整整地在那里,零散的銅錢里,不多不少正少了四文錢。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