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三,是個好天。
沉州在國土南部,但這不意味著它冬天不冷。它不僅冷,還濕,不僅濕,濕氣還鉆骨頭。很難想象這地方風濕性關節炎會有多么高發。
所以,在這樣一個晴好的,干爽的,北風不抽人耳刮子的冬日里,所有人都因為適意而有些懶散。
自從明府患病以來,小廚房就換作嬴寒山來管了。
說是她準備吃食,但見識過她那一鍋加薪雞湯的人都不會放任她親自動手,最多就是做菜之前給她過過目哪些不適合吃,做完菜之后給她看看,再加點藥粉制成一道藥膳。
裴紀堂私底下問過她加的是什么藥,“板藍根,”嬴寒山說,“橫豎吃不死人。”
“你真是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神醫人設。”系統暗暗地吐槽。
什么神醫,神什么醫,她不是兼職百科全書和容嬤嬤的寒山先生么
太陽好,府里的下人們都貓在暖處曬太陽,有帶了博戲玩意的也悄悄摸摸地賭兩把。
裴明府不愛見這東西,但也不管下人玩,如今他病著,更沒有那么多禁忌。
爐灶上還煨著給明府的藥,但沒有關系,方才剛剛有人去看過了火,藥還要再煨一刻才好。
只要他們不出了差錯,也不用那么死心眼地非得守著這一爐子藥不可。
畢竟,寒山先生不也躲了懶,沒在伙房么
在這安寧祥和的日光之下,在不時輕輕吹起的,并不砭骨的微風之中,有人悄而無聲地來了。
來人身上一件半舊的襖,里面的填充大概很久沒有清理更換,有些結塊了。
他懷里抱著一捆柴草,走路趔趔趄趄,口中含了什么東西一樣含糊地喃喃咒罵著沒人愿意搭一把手。
守在門口的幾個人抬起頭也只是抬了抬頭而已。確實有人心善地想丟下手里的骰子去幫幫忙,但立刻就被同伴拉住了。
“別去,豈是只有一捆呢。你上去幫忙了,他就把活計全丟給你了。橫豎領不了賞,坐著,坐著。”
于是他們又貓了起來,誰也沒有留意那個穿著半舊襖,把臉埋在柴草中喃喃咒罵的仆役究竟是什么人。
轉過一個轉角的瞬間,他利落地放下了那捆柴草,卷起外襖塞進里面,身形立刻改變了。
他從一個邋邋遢遢不起眼的仆役變成了另一個邋邋遢遢不起眼的仆役,任誰看過幞頭下的那張臉也不會產生什么深刻的印象。
他飛快地穿過庭院,手里還嘟嘟囔囔地念著什么,數著什么,一副無精打采又忙碌,不想讓人搭話的樣子。當來到伙房前時,他停下腳步,用肩膀推門悄無聲息地滑了進去。
灶上藥還沸著,滿屋的藥氣。那貌不出眾的仆役湊到灶前,摸了摸袖子,從里面摸出一個紙包來。
他的主家已經不能再等了。
從西南邊的那位王爺確定了動向開始,縣衙里留的人就開始暗暗向那縣令的飲食中下附子。
附子有毒,可殺人,但若是只是一點一點地放,人呈現出來的癥狀就是疲憊氣短,四肢麻木,心悸多汗,仿佛是操勞過度的癥狀。
他們不需要一個暴斃的裴紀堂,他們需要的是一個活著,卻奄奄一息的裴紀堂,能夠在第五特兵臨城下的時候順暢地把官印和首級一起交出去。
但算得不太對,裴紀堂病了,病早了,他在第五特還沒有兵臨城下的時候就躺下了,而他躺下的地方站著一位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