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的士兵懷疑自己眼花。
他向著火勢漸熄的東城區望過去,火光在他虹膜上殘留下一片白色的斑點。
而當他回過頭來時,嬴寒山就站在他旁邊。沒有人為她放下梯子,沒有人聽到她在城下呼喊,她就這么上來了,像一只鴉停上城墻。
“出什么事了”嬴寒山啞聲啞氣地問,他嗅到她身上有股濃烈的血腥。
“城東走水了,”那駐城士兵還沒從身后突然冒出個活人的驚悚里回過神來。
他手按著武器忘了松開,口中訥訥,“城防官要要我們守好此地。”
他用力眨眨眼,終于想起松開武器“呃,寒山先生,您是怎么怎么”
沒有回答,夜風吹去了血腥味,她已經不在城墻上。
馮家人無功而返,他們派出去追那小女孩的人遲遲沒有返回,官印和私印也不知去向。
但現在他們等不了了,城東火勢在逐漸熄滅,如果再拖下去,那些被調虎離山的差官就要回來了。
之前的叫喊和沖突聲已經驚醒了不少睡夢中的縣民,有人悄悄打開門向外窺視。
馮府的家丁把火把聚攏起來,圍出一個光亮的圈子,馮穆站在這個圈子里,光把他被風吹得有些發紅的臉照亮。
少年臉上呈現出一種癔癥樣的興奮,那近似于賭徒把最后籌碼推上前去,盯著骰盅搖晃的神情。
他現在什么也沒有了,沒有家族,沒有父親,最后一搏的力量已經被用在這一刻,不管能不能成功,他都沒有退路。
“淡河縣城的父老們,請聽我一言”他朗聲開腔。
“我是馮氏長子穆,生于此地,長于此地。諸父老皆知我馮家世代居于淡河,教子以為人謙謹,尊師而睦鄰,恭上而友賢。百年來我馮家為淡河所做的一樁樁一件件,未有功勞亦有苦勞。”
“而就在日前淡河縣令強誣馮家窩藏逃犯,竟不由分說將我馮家上下一概收系,若非忠仆保護,我恐怕沒有機會在此陳冤。”
“如今大軍壓境,將引水灌城,而縣令早已攜印逃走,不知去向。他裴紀堂自稱淡河縣城父母官,豈有危難當頭父母棄子女而去之道理縣令已逃,而父老不得逃,馮家在此地百年,我亦不欲逃。”
“而今之計,惟有開城以避水災之禍。馮穆在此,請各位父老相助”
少年人的聲音有些嘶啞,在十一月的寒風里真有些破釜沉舟的悲壯意味。
有些人打開了房門沉默地注視他,一些人隔著窗,隔著墻還在猶豫。在黑暗之中,一個聲音響起來。
“寒山先生呢”
寒山先生呢治好了淡河疫病的寒山先生呢那個仿佛天人一樣的寒山先生呢
馮穆像是被一口無形的土噎住了,臉上的表情有點扭曲。
嬴寒山怎么每一次都是這個妖婦出來攪局,附子的事情是她,收買人心的是她,現在她不在這里,這群人還在心心念念她
“她逃了。”他干脆地說,“早在白日里就不知去向。”
夜風烈起來,有血腥味從黑暗中撲面而來,當馮穆聲音落下去時,所有人都聽到了巷口一聲清晰的國罵。
“x,當面造謠,第一次見。”
或許她應該有個更好,更威風凜凜的登場方式。但嬴寒山做不到。
她一手架著裴紀堂,一手拖著嬴鴉鴉,以一種近乎于兩人三足的方式從暗中走出來。
裴紀堂還在她肩膀上低低地咳嗽,嬴鴉鴉慘白著臉頰,黑發被淚水粘在兩頰,倆人一左一右掛在她身上,不可謂不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