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看著他睜大的眼睛。對,她說,要打大仗了,而且要用到你。
“林孖,你在白門灣那里,還有愿意到這里來的朋友嗎”
這個年輕人抓抓頭皮笑了“有啊,要是有田種哇”他笑著笑著就不笑了,那張總是朝氣蓬勃,帶著點大型犬表情的臉上浮現出嚴肅來。
“啊,”他說,“要我去叫那些浪里揾食的兄弟來”
嬴寒山是現代人,是仙人,是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修道者,所以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明白林孖臉上的表情為什么在幾秒鐘內變了那么多次。
他的眉峰促起來,有一陣子臉上顯現出了憤恨和戾氣,又有一陣子它變成希望,變成遲疑,變成欲言又止。
最后他跺腳,猿臂一展把幾個兄弟拉走,走到不遠處的墻根下抱著頭嘀嘀咕咕。
“我說錯話了”嬴寒山問。
“嘶。”杜澤沒回。
看來她是說錯話了。
如果她是淡河以南的人甚至她是在“終南以南”這地方砍柴種地打魚的人,她都應該知道白門海匪的名聲是怎樣的。
白門灣海域產一種叫狼魚的魚類,滿口銳牙,牙鉤后彎,咬住人后除非撕扯下肉來,否則絕不松口。所謂白門匪,在官府口中就是一群狼魚。
他們暴戾兇悍,凡劫船總不留活口;他們狡詐反復,次次招安次次反,輕則聽調不聽宣,重則背后給你兩刀。
所以官府默認了一件事情,白門匪可以招安,但必須在需要的時候這么做。
他們一旦接受就把他們拉到戰場上去,西邊的戰場,北邊的戰場,遠離故土的戰場,去作為炮灰消耗。
可如果問白門人,會得到另一個答案。
我們兇悍對,這片鹽堿地上什么都長不出來,可賦稅一層一層地把人的皮剝掉。
半大的孩子們能在船上站穩就要下水,他們的父輩在海浪里出沒,一些還會回來,一些不會。
而他們撈上來的,飽食了他們的血肉的魚,又要被收走去充存在或不存在的稅,在這片土地上不兇悍的人如何活
我們狡詐對,因為不狡詐的白門人都已死絕。
很久之前有人相信安分守己地打魚就能活下去,當他們發現自己喂不飽的孩子像貓仔一樣死掉,老人在黃昏時沉默地走向海中時,這些人踏上舢板做了海匪。
可即使是海匪他們也相信朝廷會給他們活路。只要官老爺們嘴皮碰一碰,他們就從船上下來,等他們松松手,給白門人做良民的機會。
但他們死了,他們被拋棄,被消耗,被撲殺,最終活下來的那一點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他們只相信血緣。
他們是叔伯,嬸姨,阿公阿婆,海是巨大的母親,所有白門人都浸泡在她的羊水里。當他們說出一個與血緣相關的稱呼時,也送出了無條件的信任。
嬴寒山不會知道“姨媽”意味著什么的。
林孖松開他的兄弟們,轉回嬴寒山面前。他的表情穩定下來,柔和下來,但仍能看出來比平時認真得多。
“姨媽,”他說,“我們信你啊,你是好人。”
“白門人已經在這事上吃過太多虧了,我得自己去,我自己去他們才信呢。”
“阿兄阿弟阿姊阿妹們不怕死,你叫我們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我們也不要黃金,不要做官,但我們有一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