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帳子前站了一會,門簾突然掀開,鉆出個人來。
嬴寒山撲打撲打身上的灰,一抬頭正好看到海石花站在那里。
她今天沒有披著頭發,那一頭到肩的短發都結成了小束的辮子綁在一起。
“怎么了石花”嬴寒山問。
海石花扁扁嘴“汪我們的旗子,繡不繡了”
“繡啊,”嬴寒山笑了,拉著她找個地方坐下,“這幾天在畫草圖,給你們繡漂亮些。旗子上寫什么字還在定。”
那雙大而深黑的眼睛閃啊閃啊,目光在嬴寒山的臉上輕輕碰了一下,又移開了。
“你是好人,”她說,“我共你講。”
“原先從鄉里征兵走的人,也有回來的,受傷回來的,逃回來的。他們頭家也有不壞的人,愛惜他們的人誒。”
“但是頭家都不愿我們聚在一起。他們說是頭家壞,我講不是。”
海石花蜷起腿,把手肘撐在腿上,她的臉其實并不老成,還很有少女的神氣,如果在二十一世紀,她大概還沒有高考,上大學。
“我們吃了太多苦了,下雨時蟻團團抱在一起,被水沖垮的就少些。有些地方出鹽販子,有些地方出人牙子,我們這個地方就是出匪,誰聽了都說白門人悍,白門人獨,不能讓白門人聚在一起。”
她仰起臉來看天,日光細碎的光斑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一只白鳥正在向著天空的中央飛過去“但不聚在一起,就丟,就散,就死,就不算白門人。林阿兄說你答應我們能聚,我們就都來了,來時說好了不要惹禍,現在又惹禍了。我代他們共你道歉。”
她的聲音逐漸小下去,弱下去“要是真把我們分開了,我們也不跑。要亂了,大家都知道要亂了,我們走之前就說好,要是這里頭家好,我們就一定要留下。”
嬴寒山拍拍她的肩膀,又進帳篷去了,出來時她拿了幾張紙出來。
紙上畫了旗子的式樣,沿邊有的是海水,有的是鱗紋,中間應當寫字的地方還空著。
海石花的眼睛亮起來,她接過那些紙仔細地翻“這里寫杜吧”
杜澤是縣尉,算是現在的軍事方面總負責人,他不會單獨管這支隊伍。嬴寒山搖了搖頭。“那這里寫林,林阿兄殺了敵將。”她很快地又說。
嬴寒山拾起一顆石子,在地上用它寫了一個門字,然后在門的內部又填上一個白。
“我想,寫這個會不會好些。”
這是一個并不存在的字,從它繡上旗幟的那一刻起才會產生讀音,產生它本身的意義。
“這個字就讀作白門”,她說,“既然你們是一個整體,就不必挑出其中一個來。戰場上有個說法是斬將奪旗,旗子上的這個人死了,這支隊伍就散了。而你們,只要你們還有一個人活著,就不算散。”
“等到很多年之后,你們這些人成為將領,有了自己的旗子,再各自把上面的字換成自己的姓氏。現在想聚在一起是很好的,抓緊了彼此才能扎根。但也要向上走啊,一直走到不用等一個人允許你們聚在一起,一直走到你們就是那個給出允許的人。”
海石花鄭重地把紙疊了起來,塞給嬴寒山。我也能當將軍嗎她問。
“嗯,你也能當將軍。”
旗子繡好了,是白地青鱗紋,中間繡的就是一致通過的那個生造字“白門”。
一則為了凸顯他們是水軍,二則為了淡化白門和淡河兩家人一樣的沖突,這支四十一人部隊定的名字是“白鱗軍”,由林孖總領,直隸于嬴寒山和裴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