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孟夷光坐在貴妃榻上,柔柔垂眸去望謝璋,而官家那般講究的一個人物,就席地隨意坐在鋪著地毯的地上,未戴發冠的頭伏在孟夷光膝上,仰著臉幼稚地抬眸去玩弄孟夷光發上那枝鳳釵垂下來的珍珠瓔珞,而孟夷光撫著官家的發,謝璋同孟夷光都在笑,那笑并非是極為刻意顯示歡喜的,淺淺淡淡,卻如斯真摯誠懇,他們的眼神對視著,后妃對官家不會是那樣的眼神,皇上對臣妃也不會是那樣的眼神,那只是一對親昵和樂的夫妻才會有的柔軟纏綿。
盧靜識無法分明當時心頭涌起的感覺,是艷羨還是嫉妒,或者更深一點的說是恨意,直到許久以后她被幽閉于靜明寺后,她才有足夠余地去想念、去思考自己的從前,那刻她才恍然大悟她究竟是何感覺,哪怕她并不愛官家,甚至并不喜歡那個喜怒無常怕旁人都視作棋子隨意作弄的謝璋,哪怕她一直都以一個賢良淑德風輕云淡的皇后做派,也無法壓抑心頭涌起的憤怒,是的,憤怒。
金風玉露里養出來的高官顯宦家公子小姐們能夠冷心冷情,卻不免叫名為氏族的金繩玉鎖牢牢緊箍,一生都不得尋求解脫法,盧靜識怨懟自己沒站對隊的父親,也怨憤輕而易舉就能掌控她命途的謝璋,他輕易選中她做皇后,又輕易地拋卻她,冷眼作弄著她的人世,叫她實在不甘心。
盧靜識盯著那只藍瞳白貓,目光幽幽,很快就聽到一陣輕快如同珠落玉盤的明亮聲音喚道,“阿囡,阿囡。”她順勢看去,果然瞧見有幾分焦急顏色的嚴持瑜。
嚴持瑜烏黑的長發端莊挽成翻荷髻,簪著對鑲指頭大南珠的白玉簪,釵上款款落下的串串碧璽珠瓔珞紋絲不動,外披天青碧顏色的長褙,未繡何花紋,反倒畫了幅飄逸灑脫的山水畫在上,就好似將那熹微晨光之下的山清水秀之景披在了身上,極風流雅致的,只需要輕輕一看,盧靜識就能辯出這是孟唳所繪。
盧靜識曾經在垂拱殿見過一副繪江南小橋流水人家的畫,栩栩如生,叫當時的盧靜識那樣忍不住竟生出歡喜,落款處是一只仿佛要突破畫布飛離上九霄的鶴,謝璋見她注意,便漫不經心說這是簡貴妃的兄長孟九皋所繪。
那是盧靜識前世今生第一次對孟唳有了抹確切的印象,往前,孟唳是因寵妃所以得勢的官家近臣,但在那一剎后,盧靜識看到了孟唳。
現在盧靜識也看到了孟唳,真真切切的孟唳,雖然是陪伴在嚴持瑜身旁的孟唳。
孟唳閑庭信步從容地踏進院內,著件吐綬藍顏色寬袖袍子,衣角領邊蹙金織祥云紋樣,袍上織銀繡出海水江崖紋同云鶴紋,有流光躍過,烏發籠在白玉冠里,分外脫俗,他本就是數一二的花團錦簇樣漂亮人物,叫人目光不由就被他引著走。
盧靜識目光柔柔帶笑,縹緲恰如泓清凌池中映出的上弦月影,借著眼前年少的郎君,她仿佛還能夠瞧見那個身穿二品官袍雍容華貴的孟尚書孟九皋,她多喜歡他呀,所以她也不介懷等一等,等到嚴持瑜難產身死,等到孟唳歷經世事,最終成為前世叫人心思懨懨的陰陰春晝里,在落過細雨的天地云霧淡薄間,也依舊矜貴而傲然的孟九皋,成為她前世身為廢后心頭明明喜歡卻如天際明月似不可觸及的孟九皋。
她理應得到他的,不然老天爺為何要叫她重活這一世,不就是為著讓她可以彌補前世遺憾嗎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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