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雪停了,夕陽灑進來,屋里的佛又在垂淚了。
孟惲科舉及第時正是二十多歲,最最意氣風發的年歲,在翰林院做著庶吉士,等待著三年后散館授職,也有著三兩知交好友,他那時與秦氏已有長子孟唳,在那一刻的孟惲眼中,他無疑快活且得意,直到他的父親說出了他的身世。
在頭先知道時候,孟惲自然也是如老侯爺期待一般,滿懷壯志想要給韋家平反,也好青史濃墨重彩留名一筆,也算不費苦讀十余載。
只是如果從后來看這段光景的話,那孟惲有著這壯志的時候其實實在是不太對的,當時謝璋已然出生,諸多宗室親王眼見嗣子無望,還抱有著能被允許離開京都回到封地的盼望,但所有人不知道的是,咸平一朝的官家那時正在躍躍欲試,他在猶豫著要先捉甕中的那只鱉,所以很多看似平常的事,都無疑是默默涌著暗流。
先帝有一回親至翰林院,與傳聞里陰晴不定的官家相比,孟惲拜見的先帝看起來分外親善,對著這群前途還不知如何的庶吉士,先帝就那樣溫和地問他們對現今的朝政可有何看法,先開口的基本都是換著花樣的歌功頌德,孟惲正在籠絡著語句,就聽旁邊有人說道,“親王就藩乃是太祖一朝便定下的國策律法,陛下應早日允諸位藩王離京之請。”
此話一出,除了先帝與開口的庶吉士,所有人烏拉拉地跪倒在地,不敢發出絲毫聲息,恨不得自己就是個擺設用的物件。
孟惲同他并不熟悉,不知這位庶吉士同僚是天性剛直清正,維護律法,還是如他后來罪名般勾連藩王意圖謀反,又或者他只是愚鈍地選錯了想要引起官家注目的方法,但總之,過了不久也就幾月的光景,越王意圖造反被賜死,這位說錯話的庶吉士也被認為是亂臣一并賜罪。
先帝還特意下旨命他們這幫庶吉士去觀斬,送一送這位同僚,在觀斬的高樓上,他們之中有人對權勢的威嚴赫赫心生仰慕,幻想著也能擁有這含笑間定奪人之生死的權利,活在世上想不當被吃的,就一定要做吃人的。
自然也有人兩股戰戰幾欲嘔吐,悲痛于權力的無情冷酷,而孟惲物傷其類,唇亡齒寒地感受到皇權的可怖,想到韋家的敗亡自然也有頭頂那位元嘉年間還是秦王的官家在旁架柴添油的功勞,那些要給韋家平反昭雪的念頭,虔誠敬奉神佛時氳氤而出的渺渺佛香,霎時就消散開來。
他摸摸自己的腦袋,實在不想要把這么俊俏漂亮又聰慧的頭叫閘刀給斬下,看著樓下幾月前同僚的腦顱在泥濘地面上滾出不堪模樣,盯著那雙不肯瞑目的血紅眼眸,他幾乎是立時就勸慰好了自己,世事猶如流水,流過就莫要再追尋,既然自個親爹也說他是韋家殘存的唯一血脈,那應當好好珍惜才是,哪能去干些危險行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