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之英自父母亡后,還不曾回過家鄉一次,平日每每起了這個念頭,總怕睹物思人,想起雙親,再者自己六歲便即離開,實也記不得許多,此時一經虞可娉鼓動,倒也想回去看看,于是二人即刻啟程,那四圩村就在長江邊上,兩人到江中雇了客舟,那船順風直下,果然一個時辰便到,婁之英邊走邊憶,一路引著,在岸上行了里路,已到了四圩村上。
虞可娉見這村子雖大,但家家都是茅屋瓦房,瞧來甚是素樸,似乎沒什么大戶人家,想起侯百斛說,婁之英的父親年輕時曾是慣盜,成家后痛改前非,自革出了師門,特意隱居在鄉下,看來此處正是絕佳之所。婁之英初時尚記不起家鄉全貌,待身臨其境,忽地全都憶起來了,進了村后拐了三拐,來到一所小院跟前,站在土坯墻外默默看著,心中既酸又沉。
虞可娉見了他的神情,已知這里便是他家,抬眼仔細張了一張,見木門雖上著鎖,但并不陳舊,土坯圍墻也沒破敗,似乎不像無人居住的模樣,疑道“大哥,這里便是你家么怎地并無荒廢之象,莫非這些年還有人打理不成”
婁之英摸了摸院門,道“不錯,我幼時便和父母住在這里,想是十幾年無人來管,此處已住了別家了。”
他二人在門前說話,隔壁草屋有人聽到外頭生人聲音,趿拉著鞋出來觀瞧,卻是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嫗。婁之英見她依稀眼熟,記起了此人姓李,忙躬身施禮,道“李奶奶,十數年不見,您老可還好么”
那老嫗見這陌生青年認得自己,嚇了一跳,向后退了兩步,顫聲道“你你是誰到我們村來,卻要找誰可是跟前些天那伙人一路么”
婁之英不知她在說誰,道“李奶奶,我是小英呵,幼年時你家里做了豆干和鴨掌,常常分給我吃,您不記得了么”
那老嫗看了看隔壁空房,又仔細端詳了他片刻,才道“你是婁相公的兒子你長得這般大了,那年你一家三口說去南下探親,怎地一去不回你父母可還好么”
婁之英眼簾低垂,道“我父母都已過世了。”那老嫗身子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婁之英又道“李奶奶,我家可是變賣給人了嗎我看不像十來年沒人住過。”
那老嫗以為他要追究什么,退到自己屋中,低聲道“我不知道,婁相公與何老六當年最好,你去向他來問問看。我灶上還燉著剩飯,要先去看下火頭。”將房門半掩,仍趿拉著鞋回去了。
婁之英認得她提及的何六,父親生前在村中并無朋友,此人能說會道,倒時常跟父親閑談,一來二去,兩家也算熟絡,何家就在右首三間房后,幾步便到,兩人上前叩響門環,里頭有人應了一聲,出來開門,卻是一個中年婦人。
婁之英辨了一辨,道“何嬸子,你可認得我么,我是婁千里的兒子小英。”
何嬸子猛然聽見故人名字,先是一陣錯愕,繼而恍然,道“你你是小英,你一家可到哪里去了。”回頭高呼丈夫,何六聽到門前異動,也趕忙奔出來看,見一對青年男女站起屋前,卻不知是誰。婁之英見何六兩鬢斑白,腦中那個三十多歲的壯漢如今已年過半百,想起舊日父母的音容,止不住流下淚來,顫聲道“何六叔,我是小英,你還記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