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現在像是一頭斗牛場上傷痕累累不愿意倒下的公牛。
哪怕心靈被自我懷疑的利劍一次次的貫穿,依然紅著眼睛,撂起蹄子,朝著眼前的斗牛士沖了過去。
斗牛士手里抖動的紅布,便是顧為經心中從小燃燒著的大藝術家之夢。
這段時間。
小王子大賣,新加坡畫展上的巧妙構思,曹老收徒的許諾他才剛剛感受到了這個夢已經近在眼前。
顧為經又怎么能允許它從自己的身飄遠
有些那么美妙的東西,只要看過一眼,一輩子就忘不掉。
都是出身低微,都是“小鎮繪畫家”,所以顧為經此刻忽然發現,在靈魂的某一部分,他真的和苗昂溫同樣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在得到之后害怕失去。
一樣的自卑而充滿恐懼。
苗昂溫所害怕失去的豪哥所賜予的富貴生活。
顧為經害怕失去的,則是那個成為大畫家的夢。
害怕系統所賦予他的東西,到頭來卻是海市蜃樓一樣的幻景。
他最多只能成為一個技法超絕的匠人。
因為他擁有的都只是外部條件,欠卻了那顆至關重要的那顆唐寧女士這樣真正的天才才所擁有的
藝術家的通明之心。
“羊毫敷鈦白,筆尖調胭脂,側鋒點花瓣,花勾兩筆成”
顧為經嘗試著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腦海中誦念的紫藤花畫法口訣上,努力用專注來壓過腦海里的雜波和恐懼。
他甚至直接打開了系統面板。
畫畫的時候,眼神就盯著面板上的中國畫技法一欄。
顧為經已經不在乎要畫十幾串紫藤花,才能讓進度條的經驗值跳動一點這件事情了。
無所謂了。
現在只有往上跳動的經驗值,才能讓他感到片刻的安心和踏實。
如果剩下的一百點經驗值的差距,需要他畫一千串紫藤花才能夠彌補,那么他愿意就這么畫上一千朵。
這至少說明了。
一個沒有靈氣的人,靠著一根筋的死努力,也還是有希望突破繪畫瓶頸的。
藝術這種殘酷的靠天賦吃飯的行業,勤能補拙有用這件事本身,就是顧為經現在所最需要的安慰劑。
可惜。
繪畫狀態不是體測跑步,只要持久練習總能提高。
它是被人抓在手心的沙子,刻意的想要握住,就會流失的更多更快。
“羊毫敷鈦白,筆尖調胭脂,側”
“顧為經,很遺憾,您沒有成功入圍新加坡雙年展海選名單,感謝您對項目組委會的支持和信任。”
“羊毫敷鈦白,筆尖調胭脂”
“唉,就這個水平,也想當我的關門弟子一點靈氣也沒有。我要收一個會畫畫的復印機有什么用。”
“羊毫”
“顧為經,不是說好了我們要一起走到高處,你要我做我的莫奈。你的繪畫之心在哪里為什么我完全看不出來。”
隨著他誦讀繪畫口訣的聲音,腦海中的雜音沒有任何偃旗息鼓的趨勢,反而也在跟著變大。
顧為經開始時,只是在心中默讀口訣,把紫藤花的繪畫技巧當成禪宗“靜心咒”一樣的東西,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一小會兒之后。
他已經幾乎是在喊了。
可隨著他的聲音歇斯底里,腦海中那個小人的音量,則同樣變的震耳欲聾。
它不再僅僅只是唐寧和自己的聲音。
新加坡組委會的拒絕信、曹老失望的目光、酒井勝子質問的眼神各種各樣的幻影鱗次櫛比的出現又消失,最后形成了一場巨大的合聲交響樂在顧為經腦海中回蕩。
那是一首有關無法逃離的悲劇的樂章。
佛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