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油畫被吳冠中命名為“野草”,取名來自于魯迅先生的一本散文詩集。
算算時間。
魯迅寫下野草集,被北平北新書局第一次出版的年代,應該恰恰就在眼前曹軒回憶中的場景的不久以前。
顧為經初看那幅畫的時候,在電腦屏幕之上匆匆掃過,更多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師對畫作氣場的塑造之上。
他并沒有對這個名字思慮太多。
十年前去世的吳冠中先生,可能是東夏國畫界,最后一個比曹老略微年長的同代大師。
雖然家鄉離魯迅的所出生的紹興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距離,勉強能算大半個江浙老鄉,可惜兩位大師一生中從未有機會能夠相互會面,吳冠中考入杭州師專的那一年,魯迅便已經猝然離世。
但縱觀吳冠中一生,他都是魯迅的狂熱的粉絲和虔誠的崇拜者,創作過無數與魯迅有關的作品,甚至在藝術評論文章里說過“講一句很過分的話,我覺得一百個齊白石也比不過一個魯迅。這話是從社會功能性上說的,如果沒有魯迅,中國人的骨頭會比今天軟的多。”
據說。
直到晚年,吳冠中的家中,也一直擺放著一個著名藝術家雕塑家熊秉明贈送給他的魯迅的半身小像。
顧為經只把那幅畫,當成了吳冠中一生中特殊的“魯迅”情節中的一環,隨手看過后,就放在了腦后。
可此刻。
他忽然想起了那幅油畫,想起了年少時,翻開野草集讀到的上面寫在扉頁上的話。
小時候所讀過的書,很多的都是無聊時匆匆讀過,又匆匆的忘記。
唯有這段話,顧為經忽然發現縱然這么多年過去了,不需要特別的冥思,他仍然每一個字都能隨口背出來。
“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既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在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魯迅記于廣州之白云樓上。
這是奪目深沉的鮮血所凝結而成的血書,百年過后,翻書人仍然能聞到潑灑在其上的血液的溫度與鮮紅。
快要一個世紀過去了。
它仍然無法凝結,仍然不愿凝結,仍然是溫熱的。
當然。
對于這些從顧為經身邊的穿過的男女老少來說,魯迅先生在廣州白云樓上,寫下野草集的題記的時候。
以現代人的視角來看,不過也只是近的連墨跡都還未干的事情。
顧為經輕輕的伸出手。
一切都像是快放了無數倍的電影。
舊滬上的市井百情,仿佛是一塊被切開天窗的翡翠。
最璀璨的一面和最不堪的一面,在幾息時間之內,就全部從顧為經的視野中流過。
從云端到塵埃,從天堂到地獄。
一幕幕,一幀幀,聲聲入耳,歷歷在目,絲絲入心。
顧為經很想問問
那位買畫的蘇小姐,她和旁邊的那位先生白頭偕老了么對方真的如同許諾的那樣,居住撮合給她的家人買到了位于虹口的房子
如果她的家人住進去了,那么僅僅不到十年后。
隨著1941年12月8日,日軍偷襲珍珠港。
太平洋戰爭正式爆發。
幾乎就在第二天,侵華日寇進入租界,將大多數租界的居民和百姓都投入了集中營之中。
算算年紀。
到那天,她也不過只是二十多歲,芳華正茂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