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真實世界的光線在調色板上留下的投影。
真實世界的光線不可能用一個漸變的圓環就代替。
它們不會是純粹的藍不會是純粹的紫。
而是河流的波光,山脈的奇瑰,是玫瑰田在輕風中的搖曳與教堂屋頂因褪色而斑駁的石瓦。
但色輪就像是旅行者手里的地圖,或者數學家筆下的坐標系。
地圖不能將目的地移動具現在你的身前,坐標系也不會直接告訴你答案。但它能幫助你快速定位所使用的色彩的明暗,冷暖,飽和度的高低。
告訴畫家筆下每塊顏料在整體色彩集合中,所處的位置。
畫《雷雨天的老教堂》時,土黃色也許會是卡洛爾手邊調色盤上最為明亮的一檔顏色。
但在整個顏料色輪上。
土黃色其實是一種中等明度,中等溫度的顏料。
繪畫的溫度永遠是一個相對量。
完全一樣的色彩,在不同的背景色調相互組合之間,會表達出截然不同的情感,恰如完全一樣的月光,照在不同心情的人臉上時,會讓人在月光中感受到不同的意象。
土黃色就是這樣中間地帶的色彩。
當在畫黑天,夜晚這種冷色調的背景的時候,加入土黃色,會讓人覺得溫暖。
而在畫白天,陽光下的場景的時候,這種土黃色的主體色,就會變得覺得像是掛了一場沙塵,變得灰樸樸的。
沒有濃艷感。
不夠濃艷的黃顏料未必是作品的缺點。
搭配合適的情況下,它能塑造出未經打磨的風化表面的顆粒感。
就像這幅畫的構圖。
肅穆……或者說這種色彩的氣質具有那種古希臘悲劇式的唯美,也有漫漫黃沙撲面式的沉郁。
唯美是個中性詞。
沉郁同樣。
德威教學樓的樓道里,就經常懸掛著一組尼古拉·伊萬諾維奇·費欣的人物畫像,每天上下學,顧為經都會從畫像之間經過。
費欣就是非常典型的,能把各種各樣的黃色顏料都玩出花的大畫家。
他出身在喀山伏爾加河南岸的一個木雕工家庭。
1901年,只有小學畢業學歷的費欣因為畫東正教圣像畫所表現出的突出才華,被推薦到了列賓美院做旁聽生,
幸運的得到了列賓本人的精心培養和特別關照。
他在風景畫中大量的使用黃色的色塊,在畫風景畫時,自然純正,帶有極強的裝飾意味。
但在畫人物畫中,又將和各種冷色調的過度一起,變成畫面的模糊的背景與身上粗糙的衣著,從而突出人物本身那種珍珠般晶瑩的脆弱感。
尼古拉·費欣是那種少數能把熱烈大氣、唯美和沉郁這些元素結合的非常好的大畫家。
順帶一提。
費欣本人也是整個俄國大畫家群體中,最喜歡用油畫刀+手指涂抹法作畫的畫家。
很多時候會完全的丟掉畫筆,而改正用刮刀和手指來涂抹顏料。
在顏色強有力的堆積,和輕柔的撫過肌膚的表面露出那種嬰兒般的肌理之間流暢的巧妙變換,是藝術評論家心中,他最具有代表性的繪畫特色。
所以。
這種色彩本身是沒有問題的。
單拿出任何一處色彩的搭配——陰影是沒有問題的,陽光也是沒有問題,甚至整幅畫這種偏向中性色彩的氛圍也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有問題的只是顧為經想要表達什么。
他想要表現的是這種宿命悲劇式的唯美么?
他想要表現的是這種斑駁蒼涼的沉郁么?
或著。
他想要表達的是那種被底色所反襯出的水晶一般的精致?
畫面的氣質和顧為經對這個世界的理解,是否能在落在筆下時巧妙的融合為了一體,決定了自己能否和指尖塑造出的色彩與筆觸心心相印。
“這是我真正想要表達的畫面樣子么?”
身前的《孤兒院no.20》似乎正在對他發出無聲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