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意識到了提筆的那一瞬間,心中那種違合感來自于何處。
波~
今天一整天的經歷。
那些淚水,笑容,嘶吼,還有油畫技巧不算巨大也不算小的提高,所有的一切的推積在一起。
仿佛捅破了一層籠罩在畫面上的無形薄霧。
耳畔似乎聽到了有什么東西被破碎的聲音,它是一聲格外輕的心跳,它也是一聲格外重的呼吸。
如幻聽,
又清晰可聞。
緬甸是個佛教國家,傳說盛行。
印度則是佛教的發源地。
莫娜曾和他一起在課后作業中,研究過相關的故事,在德威的草坪樹影下,一起讀過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
傳聞中喬達摩·悉達多經歷了漫長的一生,最后再無目標,他行走在河岸之邊,疲勞和饑餓讓他虛弱不堪,他想跳到河里去,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巨大的虛無和巨大的夢魘,最后獲得巨大的解脫。
就在這個時刻。
“——突然,從他心靈的某些個偏僻的角落,從他疲憊一生的某些個往昔,傳來了一點聲音。那是一個詞,所有的婆羅門們祈禱的開頭和結尾都用的古字音節‘唵’,這是一個天竺梵語。意味一切的聲音,是目標、欲望、痛苦、喜悅、善和惡的集合,是生活的交響樂,是圓滿的完美象征。是‘功德圓滿’或者‘完美無瑕’。”
“他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悉達多久久沉睡的心靈忽然驚醒,他重新認識到了自己,認識到了生命的堅不可摧,從此徹悟。”
徹悟。
在經過了幾個月時間的沉淀,幾十幅畫的反復練習,再經過了自卑、挫折、經過了喜悅與痛苦,愛戀與誘惑、堅持與放棄……在經過了此般種種之后,當顧為經久久的注視著這幅畫時。
月光從窗外照在他的身上。
顧為經終于聽見了黑塞筆下的那種徹悟的聲音。
或許。
這便是勝子小姐所說的“心的啟示”。
顧為經無聲的笑了。
一種喜悅從胸中涌上心頭,純真的近乎于得到香蕉的猴子,寧靜的近乎悟得高僧禪法的僧侶。
他明白了!
為什么他會覺得作品暗?
為什么色彩搭配不夠流暢?
為什么都是在同一處院子里畫畫,勝子小姐她只是在陽光下站了一會兒,散了一會兒步,就畫出了一張「嘔心瀝血」級別的作品,而他已經連續畫了好幾個月了,卻依舊在系統面板的情緒評級上,卡在「心有所感」上無法突破,狀態不好的時候,還不一定能達到心有所感?
因為……這并不是他的畫。
這種陰郁的感覺,不是他腦海中的孤兒院的模樣。
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阿萊大叔的模樣。
阿萊大叔是黝黑的,是滄桑的,甚至在他認識對方的那刻,對方外表看上去也是很消沉的。
但只有在接觸后。
顧為經才會意識到。
阿萊大叔內心里從來都不是一個很陰郁的人,他一直都是一個足夠堅定的人,也是一個足夠剛強的人。
他會聽歌,會,會笑,會開玩笑,會研究《把妹指南》。
他只是外表很酷,很滄桑。
內心的情感是很細膩生動的。
阿萊大叔身上沒有那種麻木的苦痛。
他沒有那種被生活折磨的傷痕累累之后,逆來順受,像是風中的一葉浮萍般隨風飄搖,最后落在大槐樹下,仿佛是人格被生活的苦澀溶解的木偶一樣,給女兒默默洗頭的老父親的消沉感。
何止不麻木。
阿萊大叔簡直鮮活的不要不要的。
一個真正麻木絕望的人,是不會盯著顧為經的眼睛,對他說,“老天爺不罩著我罩著誰,我做好人,所以我相信子彈都要躲著我走”這么頑固,這么堅硬的話的。
他不是浮萍。
他是一節緊緊的咬在地上不放松的青竹,一根死死的插在地上,任你怎么搖晃,都拔不出來的木頭樁子。
阿萊大叔甚至沒有那種希臘神話式樣的悲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