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為經沒有把心里話講出來。
他總是猜不懂蔻蔻,而蔻蔻卻總能猜到他想要說什么。
“屈伏塔不是我喜歡的那類,他的樣貌是上世紀六十七十年代美國老阿姨的經典審美喜好。我覺得他臉盤太方,發型太老,下巴里的那一條寬寬美人溝太過刻意。”
蔻蔻淡淡的說道:“但這并不妨礙我看過屈伏塔的所有電影,尤其是《低俗》里那場跳舞戲。從女主登臺后的兩分十一秒,每一幀我都能在腦海中回憶出來,那確實是有張力的好表演。”
“我總是在想,1995年,屈伏塔在昆汀的現場跳那段舞的時候,他到底腦海里在想什么呢?后來,當他出席柯達劇院的奧斯卡頒獎典禮的時候,他又在想什么呢?那距離他上一次站在這里,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九年了。”
“什么意思?”顧為經挑挑眉頭,“他不是一直都非常紅么?”
“是他曾經非常非常的紅。記得我和你說的么,幽靈。”蔻蔻的聲音在顧為經的耳邊回蕩,“大多數演員的職業生涯的巔峰都是不長的,如曇花一現的一瞬間。我告訴過你,每個演員第一希望的是能扮演主演,第二喜歡的是飾演和他有默契的,能夠像影子一樣吸引他的角色,他能在其中找到自己。”
“《低俗》情節中充斥著導演的黑色幽默,屈伏塔飾演的是一個穿著黑西裝冷酷又不乏細膩的殺手文森特,在自己為主角的時間線鏡頭里,文森特帥到不行,殺人衣不染血,和老大的女人激情四射,又有原則又夠忠誠,即使兩個人已經產生了火花,卻在跳完一支舞后,送她回家,然后便抽身離開。在誘惑與抗拒誘惑中走著微妙的刀鋒,散發著致命的魅力。”
“他幾乎是完美的,閃閃的發光。”
“但是在別人的時間線里,他只是一個被失敗的loser假拳拳手,回家取東西時,隨手用霰彈槍崩掉的路人甲。死的時候,他拿著衛生紙坐在馬桶上看雜志,一點也不酷。鏡頭轉瞬即逝,一槍打下去,他就倒下不動。”
“所有鐵漢柔情,敏感細膩,激情四射,瀟灑不羈,都沒有能讓他比普通人多挨一顆子彈。就像好萊塢片場里每天會死兩百個的那種普通配角一樣。”
蔻蔻呼吸輕柔的吐在阿旺的耳垂上。
“我相信,屈伏塔走進片場的時候,他一定在這個角色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最風光的演員,能讓整個時代都烙印下自己的印記。”
“如果好萊塢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早期,都是屬于馬龍白蘭度的,六十年代是屬于希區柯克的。那么整個七十代后期,都是屬于他一個人的。他是馬龍白蘭度與貓王的結合。人類影視史上的歌舞片皇帝。但七十年代的最后五年,卻也已經是傳統歌舞片最后回光反照般的五年。”
“落日夕陽般的絢爛余暉。”
“演員這一行,名聲來的快,也去的快。他成名用了不到五年,從奧斯卡獎走到金酸梅獎也只用了五年,然后就是長達十年的沉寂。一開始報紙的津津樂道的報道屈伏塔又跑去演了什么爛片了,后來媒體都懶的報道了。因為他已經徹底是過去式了,徹底被時代所遺忘了。”
“在絢麗的歌舞配樂中,他是無所不能的國王,但離開了歌舞,他就什么都不是,跟不上時代的人總是會被丟進垃圾桶的。就像那些在默片時代向有聲電影發生巨大轉變時,因為沒有臺詞功底,而被鏡頭所拋棄的明星一樣,這種事情永遠也是不稀奇的。”
顧為經想象著那樣的一幕。
曾經世界上最成功,最風光的好萊塢巨星,因為轉型不成功,而被時代無情的丟進了垃圾桶。
自己心中的那只在俱樂部里,永遠在和別人吹噓著自己往事的劇院貓,似乎突然動了動。
時代的槍聲響了。
他應聲而倒。
“我相信他在《低俗》的劇本里,讀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可是曾經的舞王啊!不是百老匯舞王,不是紐約舞王或者好萊塢舞王,也不是美國舞王。不需要加任何的前綴,你在整個世界,說出舞王這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約翰·屈伏塔,舞蹈界唯一的國王。他就是迪斯科舞的代名詞,從亞洲到非洲的角落,年輕人們全都模仿著他的舞姿,女孩們則看著他的海報情意綿綿。”
“在七十年代,他是業界巨星,酷到沒朋友。可如今已經快要千禧年了。邀請他去白宮的里根被槍擊了,和他共舞的王妃戴安娜婚姻搖搖欲墜。當年在學校禮堂,在酒吧里跳迪斯科的潮男潮女們,已經成為了開始禿頂的大叔和有小孩的胖大嬸。這一代年輕人心目中的巨星,是布拉德·皮特、湯姆克魯斯和尼古拉斯·凱奇。家長和現在的孩子們說‘有個很酷的舞王’,他會以為你指的邁克爾·杰克遜。”
“年輕人不再跳迪斯科,也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