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式的率真能戳破皇帝的新衣,卻戳不破一群就是想穿著新衣的大人們的幻想。
大家不是醒不過來,而是不想醒。
他們想讓自己活在舊日的幻夢里,拿著配劍,就能去做戲臺上將軍。
這里面的滿座賓客,有多少是真的為她的姨媽而感到悲傷,又有多少,穿著深色的西服,頭戴面紗而來,只是為了……玩一場代入感十足的角色扮演游戲呢?
她所看到的一切,這間教堂里前來哀悼的很多人所正在做的事情,和二十世紀的學校里,發一本兩百年所編寫的《天主教淑女行為準則》當做品行操典,又有什么區別呢?
安娜覺得虛無且荒謬。
再加上。
早晨的時候,她在教堂里遇到了她的那位賭徒舅舅,這讓她的心情更有些不好。
所以。
儀式完成后,她沒有參與接下來的社交環節。
這樣的扮演游戲,也不需要她這樣的演員坐在椅子上,也能繼續進行。
安娜直接離開了會場。
沒有帶任何的仆婦或者隨叢。
女孩一個人,在梅涅克修道院綠樹掩映的院子里閑逛。
輪椅壓在修道院間的石板路上,無意或者有意,她又一次的逛到了卡拉祖奶奶的墓碑之前。
「卡拉·馮·伊蓮娜」
在荒謬的時代,在荒謬的泡泡里,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會勇敢且清醒的活下去。
她們家有希臘血統。
而“卡拉”這個詞在希臘語中,有“心愛的”、“勇敢的”的含義。
諷刺的是,那位今年早晨遇見,讓安娜很是心煩意亂的那位遠方舅舅,他的名字恰恰也同樣是“卡拉”。
當然。
這個名字又好幾個不同的變種,在被用做男名和女名時,拼寫的細節和讀音也有些許的不同。
本質上這兩個依然是相同的名字。
伊蓮娜小姐人生中最佩服的人和最不喜歡的人,恰恰都叫同樣的名字。
安娜的心中那種虛無感被成倍的放大了。
不管你是高貴與否,不管你是勇敢還是怯懦,不管你的一生是在紙醉金迷,醉生夢死中度過,活在虛幻的泡沫里,還是你從公主的幻景中背身離開,勇敢的擁抱這個世界。
不管人和人之間,擁有著多么大的差異。
你們都有著同樣的名字,你們都有著同樣的代號。
你們都站在一起。
區別只是一個已經在墳墓里躺了上百年,另外一個,正在修道院里……伊蓮娜小姐也不知道對方在做什么,在籌備一場私人的撲克牌局,還是在勾搭某位老紳士的女兒?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下一個百年之后。
他們都會變成白骨與墓碑。
卡拉奶奶和卡拉舅舅都叫卡拉,就像這一片墓地里的很多人,墓碑上所刻的家族所代代相傳的中間名都叫“elena”。
你愛或者不愛。
你恨或者恨你。
創造你或者毀滅你。
做過善事,或者做過惡事。
一代又一代的伯爵,伯爵夫人,小伯爵,老伯爵,勛爵、男爵,或者沒有頭銜的小姐、太太和紳士。
他們都將平等的躺在這片墓地里,肩并著肩,成為一抔黃土。
他們中的有些人,很少的那些,做過些大事,在書架上的有些歷史著作里有著自己的傳記或者章節。
而更多的,則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了,在巨大的時間尺度下,在數以百億千億計曾經活過死過的人中,既使他身為高等貴族,是家族的族長,是一代伯爵。
如今也不過只剩下了歷史某一頁上的某個小小的注角,或者爵位傳承圖上的一個簡短的名字而已。
而縱使是其中最光輝璀璨,最如雷貫耳,將家族的聲勢推向巔峰的那一兩代伯爵。
他們的時代也已經徹底過去了。
除了歷史學者,沒有人再會提起他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