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會館里所呆著那短短的一周時間,讓顧為經終于理解了這個世界的規則和自己的人生。
他明白了曹老那幅壁畫的含義。
他徹悟了卡洛爾的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女畫家描畫雷雨、閃電與燭火的筆觸之中所隱含著的深意。
一個人從來并非只有一個命運。
一個人也從來并非只能無比順從的踏上命運為你安排的道路。
或者說。
命運即是選擇,選擇即是命運。
如果你選擇成為一個小孩子,那么,你永遠就只會被當成小孩子看待。
這個社會上的大多數人都習慣了去輕視小孩子的意見與想法,把它們都當成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與好人還是壞人沒有關系。
非常善良的人或許會出于同情,主動遞給路邊抱著膝蓋的小孩子一串糖葫蘆,卻絕不會把“尊重”乃至“尊敬”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對方。
人們只會尊重那些強大的人。
命運也只會尊重強大的對手。
所謂“強大”、并非指的是擁有金錢或者手握權力。
西河會館中,顧為經也看穿了豪哥。
他做惡多端,他威風凜凜,他身家巨億而一手遮天。
可在命運面前,他依然只是一個焦慮不安的弱者。他先是狡猾的想要用慣常的手段,開出價碼來收買命運,或去愚弄死神。
面對權柄和金幣堆成的山丘。
命運以沉默的輕蔑給予回應。
最終。
他的心在恐懼中絕望的高呼:“救救我,請誰來救救我!”
真正的強大是內心的強大。
外面狂風暴雨,你也可以在內心為自己點燃一根蠟燭。
你被命運的鎖鏈困在巍聳入云高加索群山之上,盤旋的鷲鷹每日都在啄食著你的肝臟,你也可以用高貴的平靜注視著人間的哭泣、行樂和歡喜,將沉默的輕蔑送給奧林匹斯圣山上的眾神。
當宙斯在行歡作樂之余,從云端俯視那位古老的泰坦之神的時候。
當祂看著巨人金色的血液,將高加索的雪峰染的如同涂滿陽光的蠟燭的時候。
有沒有那么片刻?
會感受到害怕?
有沒有那么一瞬間。
眾神之王對那種與祂可以呼喚雷霆和閃電的龐大神力截然不同,卻又同樣龐大的力量,感受到尊重乃至恐懼?
顧為經不知道。
顧為經只知道,當十八歲的他,對豪哥說:“在人生的最后,你有沒考慮過,史上第一次的,感受到真正的懺悔的時候?”
顧為經心中沒有恐懼,或者說,他與恐懼相安無事。
恐懼對他如對待朋友。
豪哥被死亡的折磨不堪內心,則被恐懼蝕咬的千瘡百孔。
他們的心中都涌動著面對死亡的恐懼。
十八歲的他,像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跪在地上捂住心口咳嗽的中年教父,則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子。
在十幾萬年的物種演變歷史上,兩足直立猿在叢林里遇上兇猛的貓科動物的時候,在感受到巨大恐懼的瞬間,他們的身體會分泌大量的腎上腺素。
它會讓生物在瞬間血壓升高,內臟血管緊縮,加速糖原、脂肪分解能,為接下來的戰斗或者逃跑提供大量的能量,以期能擁有更快速、迅猛的臨場反應。
因此,腎上腺素在醫學上也被叫做“戰斗或者逃跑”激素。
戰斗or逃跑。
從這種角度來說。
恐懼是懦弱的源泉,也是力量的源泉。
米梧糟酒店十二層的雙人客房里,二足直立猿的通話聲音,大概驚擾到了正趴在桌子上睡覺覺的兇猛的貓科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