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亮的像是日月晨星的女人身側,連一份寫著咖啡和雞尾酒列表的菜單,遞來時都映射出璽印一般的投影。
安娜大概不知道,對面的年輕人在想什么。
她在面前的飲品單上打了兩個勾,便向著顧為經問道,“geisha和bemouta,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么。”
“這是?”
“咖啡豆。”身邊英挺的男侍者開口,“我們今天有瑰夏和藍山兩種咖啡豆提供,瑰夏是16號的,藍山今天有20號的。(注)”
(注:咖啡豆濾網的直徑,標號越高,單粒咖啡豆越大,通常也意味著咖啡的品質越好。)
顧為經依舊沒有懂。
他不知道不同標號的16號與20號的咖啡豆有什么區別。
他知道他不太喜歡這種被牢牢占據主導權的感覺。
顧為經本來想說隨便。
想了想,他吩咐道:“立頓紅茶包……可以么?”
侍者怔了一下。
五分鐘之后,飲品就被上齊了。
一杯埃塞俄比亞知名咖啡莊園所產的手沖瑰夏咖啡旁邊,講究的骨瓷茶壺里,十新元150包的立頓紅茶包,正被熱水蒸騰出裊裊煙氣。
“您沒見過立頓紅茶?”
顧為經語氣也稍微有點刺。
伊蓮娜小姐的態度,讓顧為經不太舒服。
他注意到了伊蓮娜小姐的目光正落在綴在茶壺外的紅茶包上掃碼抽獎的二維碼上,有點出神。
顧為經點這杯茶,就是在告訴對方。
我們應該是平等的。
我愿意真誠的回答您的問題,但并非我一定要求著你什么。
你喝你的珍貴的手沖咖啡。
我也可以喝我廉價的立頓紅茶。
他是一個性格有點溫吞的人,他的報復,他的刺,也是紅茶一樣溫溫吞吞的。
安娜也許聽懂了他話語里的意思,也許忽略了顧為經這種東方式含蓄式的以物喻人。
顧為經心中言談舉止高高在上的女人,竟然沒有生氣。
“見過。”
她溫聲說道,“但在咖啡館里很少見。這是某種你的個人癖好么?聽說巴菲特和某位美國總統喜歡喝可樂,而我認識一個人,他在任何場合下,無論是外交晚宴,還是和德國中央銀行行長的會面,他都要求接待放準備未開封的礦泉水,他也永遠都只喝礦泉水。”
“而你,則是立頓紅茶?這倒是蠻藝術家式的行為方式。”
安娜端著咖啡杯,望向顧為經。
眼神深邃。
不知是否是錯覺的緣故,顧為經有一剎那間覺得,伊蓮娜小姐那張精致至極,又冷淡至極的臉上,好像笑了一下。
——
不知是否是錯覺的緣故,安娜有一剎那間覺得,她想起的一個人。
不光是奧勒的那位古板的、吝嗇的,永遠只喝礦泉水的德意志銀行家父親。
身前年輕人坐在琥珀色華貴裝潢風格的咖啡館的椅子上,眉眼低垂,慢慢倒一壺廉價的立頓紅茶的身影,有點像那位在喧鬧藝術世界的角落,慢慢的在網上賣一幅十美元畫稿的插畫家。
這樣的感覺稍縱即逝。
當顧為經左手放下茶杯之后,這種感覺又重新消散了。
伊蓮娜小姐還是提不起來什么發展私人友誼的興趣,她的語氣,卻又軟化了很多。
她本就是個非常難以接近的人。
可若是有誰能夠貼進她的心,能夠觸及她溫熱的那一面,她也會變得溫熱起來。
“我們聊聊那篇論文吧,《雷雨天的老教堂》對吧,你是第一作者。幾天后,《油畫》雜志社的編輯團隊將會在濱海藝術中心里,對你進行相關的采訪工作。”
伊蓮娜小姐開口。
她直入主題。
“您會是現場的采訪者么?”
顧為經想起自從他來到了新加坡以后,圍繞那場逐漸臨近的藝術活動種種古怪的事情,以及心中若有若無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