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敏感,他的自我防衛心態,讓他不屑于多問幾句。
豪哥是一個一手獵槍,一手蜜棗的人。
他說人人都有一個價格。
他給自己簽了一張三百萬美元的支票,接受便交了一個朋友,不接受,他就綁架了他的堂姐。
伊蓮娜小姐顯然也是一個一手獵槍,一手蜜棗的人。
她說藝術市場上每張作品都有一個價格,無論是卡洛爾的,還是“卡拉”的。
她給自己簽了一張三百萬歐元的支票,接受便“認識”了一下,不接受,她就綁架了自己的采訪,對方就會在采訪上“毀”了顧為經。
顧為經絲毫不懷疑,眼前的女人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那是《油畫》欄目的經理啊!藝術世界里最為有權有勢的人,她讓范多恩的聲名受到重創,她用一場不到五分鐘的發言,就幾乎毀滅了布朗爵士籌備了半輩子的野心與夢想。
而那時。
對面的年輕女人甚至還不是《油畫》文字欄目的負責人。
想來真是可笑,人的本質就是雙標,他之前一直覺得伊蓮娜小姐那么好,那么棒,那么完美,只是因為她在一直替“他”說話。
現在。
當他出現在了伊蓮娜家族的對立面,當這個漂亮的讓人窒息的女人推給他一張收買靈魂的支票,并且不容他拒絕的時候,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種同樣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顧為經才真真切切的意識到了——
對方那樣的人,毀滅他這樣的人,需要做的,也許就只是動一動手指。
它本來是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顧為經以前就知道這一點,但他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一點。
知道和意識到是有區別的。
你知道海會枯,石會爛,知道太陽有一天會熄滅,但只有海水變成了戈壁,你在沙漠里找到了一塊魚類的化石,你在瀑布下看到了流水鑿出的刻痕,在時間的盡頭,有一天太陽從西方落下,再不升起。
你才能真正的意識到,這一切終會發生。
知道和意識之間,間隔的是美好幻夢的破滅。
現在。
顧為經關于伊蓮娜家族的所有美好幻夢,全部都真真切切的破滅了。
“小顧先生,人和人之間沒有區別,命運早在為你定好了道路。你和我之間沒有區別,我和伊蓮娜家族之間,也沒有任何區別。憑什么就伊蓮娜家族能夠熱愛藝術?我也可以熱愛藝術啊。”
他耳邊,又浮現出了豪哥的聲音。
顧為經以為他已經走出了西河會館那座吃人的籠子,他離開了戰亂又動蕩的緬甸,來到了高樓大廈,燈火輝煌的新加坡。
這里有受國際矚目的藝術雙年展,這里有時速300公里每小時的f1賽車在直升機的鏡頭里呼嘯的穿過跨海大橋,這里有衣冠楚楚的男人和女人們在晚宴里一起高舉酒杯。
他以為這里會不一樣。
此時此刻。
顧為經才真切的意識到了,他不過只是從一個籠子里,來到了另外一個更大更亮的籠子。
游戲規則,還是原來的那套游戲規則。
改變僅是指向他的從有形的冰冷槍口,變成了面前女人冷漠的栗色雙眼,真漂亮,顧為經現在也覺得很漂亮,像是波光粼粼的琉璃,可卻同樣的冰冷。
束縛他的,也從有形的綁架,變成了無形的綁架。
無論是有形的繩索,還是無形的繩索,他依然還是被困住了。
想來,那個什么“偵探貓博物館”也是差不多的邀買名聲的事物吧?就像他一開始遇見的克萊爾用水基金一般無二,外表看上去光鮮亮麗,可實際上一百美元的捐款,又能有幾美分用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呢?
價值五十億美元的藏品,從伊蓮娜家族名下,轉移到了伊蓮娜家族慈善基金會的資產管理庫之中,獲得了滿世界人的交口稱贊,實際上所做的事情,也不過只是從自己的左側口袋,倒到了自己的右側口袋。
仔細再想想。
她對偵探貓的欣賞,她對布朗爵士的訓斥與對抗,是不是骨子里也是遵從的政治邏輯而非藝術邏輯呢?她幫助偵探貓,不是因為偵探貓畫的有多好,而是因為,她要對抗布朗爵士。
顧為經覺得他真聰明,只要抓到一條線索,一下子就把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全都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