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錯也不算對。人是無法選擇環境的,混亂的環境天然滋生黑暗。但這不意味著道德就沒有意義,道德教導我們不向黑暗的妥協。道德教導我們何而為人,這是一個人成長的意義。懦弱的人,只能做環境的影子,勇敢的人,卻能做黑暗里的光。”
“但說句不好聽的,伊蓮娜家族做了惡事,和你做惡事天經地義是兩個概念。”
“先生,今天你的很多話都說的沒錯。但如果你覺得伊蓮娜家族做了惡事,你應該說的是——”
安娜頓了頓,她猶豫了片刻:“你應該說的是伊蓮娜家族應該下地獄,而非我同樣把壞事干一遍,天經地義。”
“伊蓮娜家族不是靠著行善積德、熱愛藝術,得到的財富和土地。我的祖先的金幣上,同樣沾滿了普通人的血。你問我這是不是壞事,是的,這當然是壞事。任何辯駁都是狡辯,任何狡辯都是無力的。在奴隸貿易中哪怕只是啞口不言,也是一種溫和性的犯罪。k女士的自由,她的舞會,茶宴,她學習藝術的金錢,哪怕她身上的一件裙子,都是由很多很多個沒有自由的孩子供養所得。”
“所有的話,都是實話。我無意否認這些,否認這些就是在否認我祖先的一生,把這些事情涂抹的光彩亮麗,他們的人生不會變得更加光艷,而是會變得更加虛幻。”
“所以你說他們是古人?一句簡單的古人就把所有的惡行推了個干凈。這個理由真好用。”
中年人的語氣譏諷,“過去發生的惡行,你就閉眼不看,這和掩耳盜鈴有什么區別。”
“有區別的,他們是古人,做歷史的道德審判是有意義的。它的意義不在于讓我們寬恕他們過去的罪行,而在于讓我們去了解我們今日的自己。”
“對待古人,我們應該有共情之心。”安娜說道。
——
“凡著中國古代哲學史者,其對于古人之學說,應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筆。”
——陳寅格《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審察報告》
——
“如果我們把時間倒推幾千年前,倒退上萬年前,在奴隸制社會里,那么世界上可能幾乎只有奴隸和奴隸主兩種人。再往后,古代歐洲所有的偉大的明君,光榮的皇帝,聰慧的圣賢……包括所有的藝術家、哲學家或者科學家,畢達格拉斯、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柏拉圖,阿基米德,他們誰不是奴隸主,亦或者不曾接受過帝國的供養?”
“愛比克泰德(注),倒是一無所有的奴隸出身。童年時代因為主人酷毒的鞭打而落下了終身的殘疾。但他重獲自由之后,卻成為尼祿,羅馬歷史上最有名的殘暴皇帝的私人秘書。”
安娜侃侃而談道。
(注:古羅馬哲學家。)
“艾薩克·牛頓熱衷于購買南海公司的股票。南海公司掌控有南美洲殖民地的貿易壟斷權,還有當地的奴隸專賣權。那是奴隸貿易最瘋狂,最血腥的年代,船主會把生病的黑奴帶著鐵鏈,一鏈又一鏈的活生生的丟進大海。在兒子面前丟下母親,在兄弟面前把哥哥丟進汪洋。”
“在牛頓爵士因為股票泡沫賠了兩萬英鎊,差點破產的一百四十年以后。另外一位英國人——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得知了奴隸貿易時期運奴船上的慘劇,他悲傷的不能自已,以此為題材,畫下了整個浪漫派繪畫史上最有代表性的一幅水彩畫《奴隸船》。”
“繁雜的短線條、壓抑的筆觸,動蕩不安的海天,躁動不安的光影,風暴下的罪惡之船——這是人類歷史上最有名的記錄人口販賣帶來的罪惡和苦難的畫作。是透納人生中最重要的代表之作。”
女人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蕩。
窗外的光線在她的眉眼間仿佛凝固。
她的嗓音不大,如是被清水洗過一樣的清澈,聽上去不凌厲,但有一種堅韌的共鳴,引的桌子上茶杯的水面不停的蕩漾。
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