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如此說,安娜的關注重心卻從來都不在那幅畢加索的名貴油畫上。
它正如濱海藝術中心里,cdx畫廊所精心設計的雕塑展臺。
展臺制作的目的只是為了承載展品,從幾萬只可口可樂舊易拉罐的錫制鍍層所提取的金屬與雕塑家精心鑿刻出的紋路并不能改變它設計之初的根本目地。
女人認為,很多現代藝術品的問題恰恰在于混淆了形式與目的。
不是精美的形式本身沒有意義,形式美很重要,但如果空有華美的形式,卻沒有能“壓住”形式的洶涌情感或者深邃的社會視角。
那么。
它就無法得到穩定。
天平的一端承載了太多東西,堆放著一千層積木,另一端只放著空氣。
它將很快在躁動的形式之美中翻倒傾覆。
安娜自己喜歡把這叫做“圣地亞哥號”式繆誤。
“圣地亞哥號”曾經是大航海時代西班牙無敵艦隊所建造的有史以來最龐大,最華美,吃水噸位最大的風帆戰列艦,擁有由最上等的硬木鋪成四層主甲板,超過300門各種口徑的火炮,有純金的塑像做為裝飾,船上的海軍軍官用銀質的餐具吃飯。
各種形制之美已經被堆積到了極致,結果因為沒有設計好配重,第一次出港就被大風給吹翻了。
伊蓮娜小姐自然不會犯這樣的問題。
便簽紙最重要的目的從來都只是承載文字,失去了記錄內容的載體對主人來說便失去了意義。不管那張紙是從酒店床頭隨便撕下來的,還是價值高到的能買下整間酒店——它的使命都只是用來烘托出其上文字的存在而已。
“從任何角度來想,能讓你在自首前的那個早晨,寫在一張價值數千萬歐元名畫上的文字,定然都意味非凡。”
強烈好奇之心的驅使下,采訪的最后,安娜又把話題轉向了采訪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是什么促使你寫下了這樣的一段話呢?這種疑問帶有對命運的迷茫和尋找安全感的強烈渴求……是什么引發了你促成這樣的感慨?這不是你自己的由感而發對吧?”
女人一連串的問道。
“如果不方便說的話,就講講能說的部分,講講你的心思吧。”
安娜望了旁邊的丹警官一眼。
「我知道界限在哪里,不要多事」——她用眼神吩咐道。
蔻蔻的老爹猶豫了片刻,沒有阻攔。
“應該也沒有不能說的,那天,我看到了一幅畫。一幅我以為是畫給我,實際上是他畫給自己的作品。”
中年人的語氣平靜:“而在那幅作品面前,我敗下了陣來。”
“事情就這么簡單。”
“我潰敗了。我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陳生林平靜的承認了自己的失敗。
“與其說我是在那天早晨決定自首,不若說,在那天早上,那幅展現在我面前的作品……是它逮捕了我。”
“逮捕你的是一幅畫?冒昧的問一句,丹警官或許英武過人,但他大概率不是一位丹青圣手吧,我說錯了么?”
安娜又抬起眼神瞅了瞅旁觀那位丹警官一眼,這次她目光里的東西變成了審視。
丹敏明老臉一紅,目光又不好意思的游移到窗外,數電線桿之上的小麻雀去了。
“我們都非常清楚那是誰的作品,不是么?”中年人說道,“這根本就不是迷題,答案我已經寫在明面上了。”
“g先生用一幅作品就擊潰了你,逮捕了你。”
安娜抿了一下嘴唇。
“真奇妙,這就像是不可思議的魔法一樣。傳說中畢加索的作品曾經讓占領巴黎的德國軍隊的高官羞愧的離開。但這只是傳言。你所形容的這一幕仿佛是將傳言變成了現實?”
她的語氣介于贊嘆和質疑之間,拿不清哪種成分更大一點。
“這不是我應該回答的問題。”
中年人反問道。
“你是如今的《油畫》雜志視覺藝術欄目的新任經理,小姐,你不應該是天底下最相信藝術的力量的人么?”
安娜思考了片刻。
她被說服了。
“我要看看那幅畫,無論你們要什么條件,我都要看看那幅畫。”說這句話的時候,伊蓮娜小姐看向正在數窗外麻雀的丹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