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開口:“時光無法倒流。沒有人能再次親眼目睹特洛伊城在大火中熊熊燃燒時模樣,世上能找到五個百歲老人,卻沒有辦法讓他們手拉著手,穿過歷史長河,去看看16世紀的佛羅倫薩,去問問達芬奇他到底畫了幾幅畫。藝術史研究,考古研究就是這樣的。”
“羅辛斯先生。”
安娜的語氣平緩。
“不少情況下,人們注定沒有辦法得到百分之百確切的答案。所以,這是一個關于選擇的問題。選擇應該去相信些什么,應該懷疑些什么。”
“那么在得出能讓大多數人信服的結論以前,也可以讓它一直就這么爭論下去好了。特洛伊古城的真與假,一篇篇論文被發表出來,一篇篇論文又被推翻,至今為止已經快要一百年了。還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結論。”羅辛斯攤開手,“關于《救世主》才討論了多久?五十年前它還只值45英鎊,20年前它還被認為是后世的仿作。幾年以后,它就被賣出了天價。”
他的聲音低沉的有些悲愴。
“不該這么匆忙的。它不該被匆匆賣出去,更不該賣出五億美元的。真的。”
伊蓮娜小姐坐在旁邊。
她既沒有附和著肯定羅辛斯的觀點,也沒有出言打斷或者銳評上兩句,覺得他的態度過于悲觀。
她只是靜靜的聽著,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示意羅辛斯繼續自由的說下去。
“繼續,我在聽。”安娜說道。
“比起藝術神話,它表現的更像是金融神話或者財富神話。它給很多人指明了一條路,連達芬奇這樣的著名畫家,都能忽然之間,多了一幅作品出來……那么,其他畫家呢?其他作品呢?是不是有一條財富的捷徑在那里?”
“我知道很多人都是那么想的。”
“而有些人,也已經付出了實踐。”
羅辛斯把目光落在顧為經身上——“我不管學者們對于《救世主》的研究獲得了什么,也許是名氣,也許那個頂級的學者團獲得了什么豐厚的報酬,我不清楚內幕。但我至少清楚,研究《救世主》的學者們,沒有一個人是那幅畫的持有人。他們至少應該從那五億美元里拿不到錢。”
“但你不一樣顧先生。”
“你既是這幅《雷雨天的老教堂》的發現者,又是《亞洲藝術》上論文的第一作者。你難道要讓我不產生什么聯想么。那幅畫所賣出的每一分錢,都會進到你的口袋里。”
英國學者目光炯炯的看向顧為經。
“《救世主》的事情上,我沒有發聲,所以今天,我一定要來。我覺得這是我做為一個藝術學者評論家的責任。”
“我必須要向大眾揭穿這樣的騙局,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繼續發生下去了。《救世主》也就罷了。《雷雨天的老教堂》?一幅不知真假的老油畫,一位從來找不到任何歷史記錄的畫家,你說她是史上第一位女性印象派畫家,她就是第一位女性印象派畫家了?”
“那我還說,這件事就是一場騙局呢!”
“對,我認為你是一位騙子。顧為經先生。”
羅辛斯笑了笑,笑意從他的眉角一點點的漾開,當面說出這句話之后,評論家先生仿佛把內心的壓抑與郁結都一并笑了開去。
他盯著年輕人的瞳孔,一個單詞一個單詞的說道。
“沒錯。我就是這么想的。我知道酒井一成的女兒也是這篇論文的寫作者,可我依然要這么說。這篇論文是騙局,他,你,卡洛爾,你們的論文,包括《雷雨天的老教堂》本身,都是這個騙局的一部分。”
“是的,我沒有直接證據。但這就是我內心的真實觀點,如果愿意的話,你可以告我誹謗。”
隨著他的話語出口,整個歌劇院都變得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