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的一天,安娜都在期待著這場對話采訪。
和顧為經的交談、她們之間的對話、與在場的嘉賓的交流……種種可能出現的情景,女人在腦海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
將有關卡洛爾的故事原原本本的重現在這個世界上,并讓這出本就動人的戲劇顯得精彩紛呈而讓人信服。
除此之外。
她別無所求。
安娜何止是只期待了一天呢?
自在七月初樟宜國際機場讀到《亞洲藝術》上的封面論文算起,安娜為這場采訪用心準備了兩周時間,坐著飛機穿梭兩個不同的國家。
若是自從兒時第一次聽到卡拉祖奶奶的故事并為之打動,自從她坐在輪椅上,看到蝴蝶從墓碑前的野花上翩躚飛過算起。
女人為了登上此刻的舞臺,冥冥之中,她已準備了多年,心心念念了日日夜夜。
誰為某場戲劇準備了這么多年,它的每一幕,都應該被籌備的天衣無縫才對。
戲劇的魅力便在于此。
一流的戲劇是演出來的,頂尖的戲劇,它是實實在在的發生的。
一流的戲劇,演員們使勁渾身的解數,用最好的精神面貌,用最好的技法,搭配以最精致的絲帛,剪扎成一束花瓶里的絹花。
頂尖的戲劇。
演員們放松而松弛,他們沉浸在情感的洪流之中。他們往泥土里埋下一粒未知的種子,澆水,任由它自然的破土而出。
所以。
有些時候,它會變得不太可控。
在經過安娜的短暫猶豫后。
她決定這將是一場沒有任何臺本存在的采訪。
不光是沒有和在場的嘉賓通過氣,連和顧為經之間的第二次正式見面,她都特意留到了現場采訪的時候,剛剛休息室里,他們僅僅說了一兩句話而已。
插花師扎出的絹花可以盡善盡美,能夠做成自然界中完全無處尋找的最精致,最端莊的個體,花卉仿佛可以以怒放的姿態,整整開上一千年而不衰敗。
但在安娜心中,它們仍然是凡庸的,纖小的,矯揉造作的。
它永遠不會吸引蝴蝶飛過。
真正在卡拉墳墓前開放的那朵野花,它沒準不顯得美艷絕倫,看上去纖小而凡庸,花瓣開的不夠整齊,花莖上有些泥土色澤的小瘢點,枝葉間有一兩個被芽蟲蛀出的洞口。
但是。
它永遠能用自己樸拙的生命力取勝。
就比如顧為經。
他沒有采用任何堪稱精巧完美的應對,不選擇念出這幕大戲的女主角,兼策劃,兼舞臺導演小姐姐安娜·伊蓮娜在腦海里所設計好的任何一種臺詞。
“我將捐掉這幅畫,為了卡洛爾女士。”——它不符合安娜心中的上中下三策的任何一種。
因為這壓根就不屬于辯論策略。
哪里來的辯論帶隊老師會教學生捐掉三百萬歐元呢?
它只是沒有任何技巧可言,發自真心樸拙發言。
一力降十會。
請一定要記住,無論這幅畫會值多少錢,幾萬美元,十幾萬,五十萬一百萬還是更多,一千萬亦或者一個億,它都合該是我的。
我不應該有任何的道德負擔,我拿的天經地義,心安理得。
沒有任何人有資格要求我捐掉這幅畫。
可我還是這么做了。
不是因為我畏懼羅辛斯先生,而是為了卡洛爾女士的清白。
安娜設想了各種各樣充滿蠱惑的言辭技巧。
顧為經卻用沒有任何雕琢的樸實選擇,一擊致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