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您健康長壽(我是不是不該這么想)」
「我想寫愛您的女兒,家庭教師教導我寫信的結尾,要寫上這樣的祝愿,但這句話,“愛你”、“女兒”,我頂多只能認同一半。」
顧為經完全能想到她的父親,她嘴里那位尊敬的老伯爵先生,在伊蓮娜莊園華美的書房里閱讀這些信件時,臉上是怎么摩拳擦掌,火冒三丈的模樣。
顧為經也完全能想到,卡拉本人,安娜嘴里那位印象派女畫家,在旅舍、酒店,乃至慢悠悠前進的火車包廂里書寫這些信件的時候,臉上又是怎么磨拳擦掌,甚至同樣火冒三丈。
父親和女兒,同時拿著一封書信,對著遠在天邊的人張牙舞爪,這幅場面極有畫面感,也極讓歌劇院觀眾傳統印象里的那種高貴威嚴面無表情的伊蓮娜家族成員的形象破滅。
顧為經甚至意識到,在旅途的最開始,讓卡拉堅持旅行的根本不是宏偉的目標,也許就只是單純讓父親不爽的快感。
這是一場捉迷藏的游戲。
卡拉一直在跑,老伯爵則一直在捉。
她以前躲到了巴黎,現在她直接躲到了伊斯坦布爾!伯爵閣下總沒法沖來這里抓她吧。
她可以在信里嬉弄對方,卻不用接到回信。
等奧地利的那位伊蓮娜伯爵找到英國人,把他怒氣沖天的喝斥通過加急公文的形式用電報傳過來的時候,卡拉也早就離開了。
就是這種賭氣感,讓卡拉早期好幾次覺得厭倦,但還是沒有折返。
……
改變是在潛移默化間發生的。
不存在一個電光火石般的瞬間,在讀完某封書信以后,女人閱讀下封信之后,就變了個人似的,如醍醐灌頂,開事聊起了深邃的人生哲理或者高深的藝術見解。
沒有。
認真的說,所有信件里,伊蓮娜小姐,不是讀信的安娜伊蓮娜小姐而是寫信的卡拉伊蓮娜小姐幾乎就沒有提到什么關于印象派的事情。
沒有什么莫奈,德加,沒有落選者沙龍。
連畫畫都極少極少提及。
顧為經豎起耳朵非常認真的聽,僅僅只是其中的一封信上,卡拉提及了一點點相關的事情,她說,她和貼身女仆嘗試著用油布包裹箱子,以求顏料不會在旅途中干裂。“幸好不需要像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們一樣,找來牛羊的膀胱來保濕了”,她說不知道等到了孟買,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畫具商,否則整個旅途里,她比需要非常精打細算的才能畫上一兩幅。
也就僅此而已了。
整整31封信里,卡拉所提到與繪畫直接相關的事情,就只有這一處。
實在是不符合顧為經以前對于卡拉的想象,不符合他腦海里對于女性印象派先驅藝術精神的贊美。
安娜嘴里那個女人,聽上去變得更加不像一位視畫如命的偉大先驅著的模樣。
但隨著安娜的訴說。
顧為經腦海里的那個女人,她卻在變得越來越和《雷雨天的老教堂》背后簽下“carol”這幾個字母的人,融合為一體。
卡拉沒有變得更加藝術。
卡拉只是在變得越發溫柔。
是的。
聽到安娜之前的說法,所謂剛剛踏上火車的時候,卡拉很可能就只是一個希望尋找某種能讓自己感興趣的視覺奇怪的翹家女人,真正的改變是發生在旅途過程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