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
他用在光下蒸騰流動的石頭來表達內心的情感。
而在進行了漫長旅程后,卡拉站在那座教堂面前,仿佛面對著古老的伊蓮娜莊園,她的黃金籠子。
所以,她告訴自己,蠟燭被關在窗戶里,但光是被關不住。
它終會破壁而出。
幾年之前,卡拉在巴黎看見云彩燃燒在凱旋門的上空,回家后在日記里寫下——“一扇嶄新的藝術道路在我眼前徐徐展開。在燃燒的天幕中,我看到了一條可以無限延伸的夢幻色彩之河。我感受到,這將是我一生的歸宿。”
那時的卡拉未必真的下定了決心。
巴黎的云彩和塞納河的波光,只是在伊蓮娜小姐心目之中,種下了一枚無限延伸的夢想之核。
可是。
這世上有那么多人,藝術學院里有那么多學生,伊蓮娜家族幾個世紀里,有那么多代熱愛藝術的伊蓮娜小姐,也許50位,也許100位。
曾在心中種下無限延伸的夢想之核的也不止她一位伊蓮娜小姐。
光有一粒“核”,是不會開結果的。
是力量。
是駭人聽聞的力量,她在旅程之中收獲的難以想象的力量正在支持著她,讓那粒夢想之核萌發。正是這樣旺盛的生命力,支持著莫奈在巴黎的寒冬里,在一個季節里連續搬了七次家,用街上撿來的報紙充當襪子包住腳取暖,讓他以及他的妻子卡美爾,依舊能夠相伴著走下去。
也是同樣的力量,讓卡拉在伊蓮娜莊園的地窖里,因為肺結核而日漸衰弱,日漸削瘦的時候,面對父親歇斯底里的怒吼或者哀求她——不要再鬧下去了的時候。
她能夠平靜的搖搖頭。
伯爵先生,我給你寫了那么多信,我說了那么多的話,你就以為我在鬧么你以為我在信里的一次次稱呼的改變,一次次名字的改變,就是為了讓您感到不開心的么
“從來不是,我的父親,我永遠的父親,盡管我們之間的父女關系,也許給我們兩個人都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人是可以軟弱的,是可以在黃金的籠子里度過自己的人生的。
如果未曾見過真正的風景。
如果未曾感受到生命真正的力量。
也許在莫奈、雷諾阿、德加、畢沙羅……在印象派出現以前,每一個站在街道上看見天邊燃燒著的云海的油畫家們,每一個站在港口邊,看著天邊的第一縷朝陽刺破海面的水彩畫家們,他們都曾察覺到光與空氣里,那種驚心動魄般的感覺。
無數人都曾站在房間的門口,向著門外張望。
有些人勇敢的踏了出去,比如透納。
有些人淺嘗則止。
有些人站在門口,嘗試的往外走了兩步,感受到了風吹在了臉上,覺得過于離經叛道,不守規矩,又轉頭急急忙忙的退回了門口。
同樣,也許在卡拉以前,在她做出抉擇以前,有很多很多位伊蓮娜小姐,她們心中都曾在某一刻種下過一粒無限延伸的夢想之核。
然后在漫長的人生里,在“伊蓮娜”這個姓氏所伴隨著的萬丈榮光里,被包裹著枯萎死去。
伯爵先生在怒吼“巴黎真是一座讓人道德敗壞的城市”,他始終不明白,無論巴黎是一座怎樣的城市,改變都不是在巴黎的舞會里發生的,不是在麗茲酒店的咖啡廳或者巴黎春天百貨公司定制裁縫店的玻璃穹頂之下發生的。
那時。
他只需要派個管家去,把女兒抓回來好好的抽一頓鞭子,甚至只需要斷了卡拉的年金,便會讓伊蓮娜小姐痛苦和掙扎,甚至讓她變回曾經的那些伊蓮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