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完成相關的研究著作吧。”亞歷山大覺得自己還是不要下定決心了,他沒等安娜把話說完,便立刻做出了抉擇。
“你剛剛不是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完成這樣的著作么。”安娜繼續抽著他的臉。
“雖說,呃,雖說如此……但有關卡美爾人生的寫作,盡管水平有限,但有了《油畫》的文獻資料,想想看,我還是很期待的。”
想想在沒水沒電,傳染病一個比一個猛的地方,拿著極少的薪水工作上三年的時間。
亞歷山大覺得在精神上狂抽自己的臉的行為,已經能算得上舒舒服服的頭部spa了。
伊蓮娜小姐搖搖頭。
不。
亞歷山大先生,現在可完全由不得你了。
“《血字的研究》,柯南道爾筆下的第一個故事,盡管他后來寫了很多個充滿了精巧邏輯推理的故事,但我最喜歡的仍然是《血字的研究》。我說了,我其實對那些偵探推理并不是很感興趣,很多偵探小說對我來說,都像是一種特意被設計好的文字游戲,但《血字的研究》是不同,它有一種蕭索而莊重的美感。”
伊蓮娜小姐用手指拿起桌子上的兩頁便簽。
“一則偵探小說,它卻擁有著充滿的宿命感的開頭。福爾摩斯和他的搭檔華生第一次相遇,他們被一則公案吸引了注意力。倫敦的一間公寓里發現了一具美國男性的尸體,現場沒有任何明顯的打斗的痕跡,只有人用鮮血在墻上寫下了‘r-a-c-h-e’五個字母。”
“rache.”
“這個單詞是德語。”女人念道,“意思是復仇。”
“這是一個關于復仇的故事。摩門教的長老們以家庭做為籌碼,要求少女露西必須要嫁給他們。露西和戀人霍普私奔,逃亡,然后她的父親被殺害,露西在抑郁中死去。再然后這個故事被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直到漫長的三十年以后。”
“我最愛的是這個故事的結尾,當復仇終將來臨的時候,霍普在一間屋子里堵住了摩門教的長老。用刀抵住他的脖子,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只玻璃小瓶。”
“瓶中裝著兩顆一模一樣的藥丸,一顆由淀粉制成,一顆里面包裹著致命的毒藥,一顆無毒無害,一顆服用下去后,會讓人痛苦的死去。三十年以后,霍普平靜的盯著摩門教長老的眼睛,告訴他,請選擇吧。”
“你吃一顆,我吃一顆。他說,讓一切都交給上帝來裁決吧,一粒吃了送命,一粒吃了活命,讓我們看看,這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公道,惡人是不是會自有惡報。”
安娜高聲念道。
女人的聲音很清脆,堅韌的清脆,似有金屬碰撞之音。
“霍普站在那里,看著對方吞下藥丸,然后面目扭曲猙獰的死去,然后他用鮮血在墻上寫下了五個字母。rache,既代表著復仇,又暗示了露西的名字。”
“真棒啊。”
“這滄然悲愴的宿命感。”安娜說道:“我自己對這個故事本身的印象,其實勝過了福爾摩斯之后所有的推理故事。”
安娜把手中的兩張便簽紙各自折迭了兩次,旋即在掌心揉成了兩枚指甲蓋大小的紙丸。
她把紙丸一起倒進桌面上剛剛騰空的那只首飾盒里,遞到男人身前。
“亞歷山大先生。”
安娜盯著對方的眼睛,平靜的問道:“請問,你喜歡偵探小說么”
這一刻,伊蓮娜小姐真像是位藝術世界的君王,她端坐在那里,讓犯了罪的臣子去向上天禱告,選擇自己的生或者死。
……
亞歷山大呆滯的看著這一切。
此時此刻。
一種無聲的戰栗籠罩住了他,他想要開口卻無法爭辯,早在他進門的那一刻,輪椅上的年輕女人便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
在她剛剛問自己愿不愿意去繼續“完善”自己的研究的時候,那是亞歷山大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的最后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