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晨的時分,他的臉有一種病懨懨的紅潤,沒有體溫表,安娜小姐無法確定他現在的體溫具體是多少。
38度、38度3、38度5……還是更高?
安娜用手背在年輕人的額頭上貼了貼,觸手滾燙。
然后兩個人都沒有提這件事情。
他們甚至都沒有再談論救援隊和船到底什么時候會來,他們繼續像是昨日一樣探討著昨日關于藝術展的事宜。
伊蓮娜小姐沒有說讓顧為經去睡一會兒,多休息休息,或是怎么樣。
倘若顧為經能夠睡著,他會的。
比起相對的沉默發呆,她更希望能做一些,讓顧為經感受到樂趣的事情。
唯一和昨日不同的是。
伊蓮娜小姐注意到顧為經的喉嚨變得沙啞,說起話來很難受。于是,她就不讓他說話了。
大多數時候。
他只需要跟隨著安娜的話語,點頭或者搖頭。
顧為經這個人,在伊蓮娜小姐心中,最大的缺點就是特別喜歡跟她犟,就像騎一頭不太聽話,但通心意的小馬駒,或者……像兩人共乘一匹馬。
陽光明媚,噠噠噠的出門散步,騎著騎著,快快樂樂的拐幾道山彎,兩者就搶起了韁繩來。
要不是顧為經現在在發著燒。
伊蓮娜小姐是會喜歡這樣由她拽著馬的韁繩噠噠噠的跑,顧為經只能乖乖的坐在身后,沒法跟她頂嘴的感覺的。
伊蓮娜小姐和顧為經談論著他的展覽細節的安排。
每個階段的細節應該是什么模樣。
哪些方面能夠與畫廊方相互妥協,什么樣的權力可以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什么樣的領域要讓馬仕三世乖乖的滾蛋。
安娜用言語為外殼構建出了一個虛幻的空間。
她嘴里的那些游人和畫展如此的真實。
安娜用她明艷的激情,把他們拖曳到了阿布扎比的藝術博物館之內。
顧為經又偶爾用一兩聲壓抑的咳嗽聲,把他們兩個人拉回了此刻的現實。
于是。
他們兩個人一邊坐在沙灘邊,望著大海,一邊在九個月后的美術展館里穿梭,那里游人如織,有披著長袍面帶頭紗的阿拉伯男女,也有衣著鮮亮的國際游客。
九個月以后的時空和現在的時空被折疊疊加在了一起。
他們開始嘗試去構建出整個畫展完成后,希望呈現給觀眾的最終面貌。
伊蓮娜小姐說——
塞尚的人生第一個個人展覽,便是一場非常大型展覽。
它具有超過一百五十幅不同的作品,涵蓋了畫家30年的人生跨度。
“線不存在,明暗也不存在,繪畫作品中真正存在的僅僅只有色彩之間的關系。”
這是塞尚的觀點。
那些作品中,塞尚試圖用雕塑一般的色塊去取代輪廓線本身的意義。
而顧為經可以做相反的事情。
用線條去生發出色彩,用線條,去涵蓋色彩的精神。
用一百年后的個人畫展和一百年前的個人畫展相互呼應。
藝術從來不只有一種解法。
就拿十幅作品來舉例——這事兒沒有個定數,安娜沒辦法在沙子上寫十個明確的時刻出來,讓顧為經到點了就畫一幅。
但為了盡可能看上去敘述完整,安娜建議,他的作品需要要有一條主線。
塞尚的畫展是關于他三十年的人生總結。
史上極少有藝術大師如同塞尚一樣大器晚成。
畢加索的作品展如同風格各異的民歌集,從意大利的鄉野小調,到巴黎歌劇選段,再到非洲生機勃勃的鼓音,無所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