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蓮娜女士,感謝您愿意接受本報的采訪……我想請問您,在您看來,通向藝術的成功之路的秘訣是什么?你和顧先生一起辦了那么多展覽,合作這么久,是什么讓您保持長久的激情呢?你沒有覺得無聊過么。”
“哦。我從來沒有覺得無聊過,大概……平和的工作氛圍很重要。喵——汪汪汪汪——喵——”
壁爐邊的記者和女人不約而同的一起側過頭,走廊里一只貍花貓和一只史賓格犬翻滾著爭搶著磨牙玩具,從房間門口的地毯上追逐跑過,乒乒乓乓擠做一團。
“again?又來?饒了我吧。”絕望的女秘書追著貓貓和狗子的屁股沖了出去。
安娜倒是分外鎮定,她清了清嗓子,示意記者回過神來,不要被這一出小插曲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有什么能夠教給大家的秘訣的話,那就是——”
伊蓮娜小姐語氣帶著讓人信服的權威感。
“日常工作里,我們從來都不會吵架,一次都沒有。我想,這就是我們能配合默契的秘訣。”
《狗毛亂飛!關于默契搭檔,觀眾們所不得不知道的事情》——「巴黎藝術日報·威尼斯雙年展期間的一出采訪小插曲」
——
“彈的好,伊蓮娜小姐,彈的好,伊蓮娜小姐,彈的真好,伊蓮娜小姐!”
女人拿過一邊的鋼琴譜,指尖捏著紙頁,重復著顧為經的話語,用充滿著嬌矜之氣、矯揉造作的語調表達著她的不屑和嘲諷。
“這就是你的問題。你從來都抓不住問題的重點。”
她說道。
“問題的重點是,抱歉,我今天彈的一點都不好!我告訴你,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用這架鋼琴的踏板用的不順手。我很難精準的維持半踏板音階的清晰度。你知道比處理泛音時的僵硬更糟糕的一點在哪里么?”
她把琴譜用力的放在桌面上,發出“噗”的一聲。
后來。
顧為經每一次回憶那時的場景,他都能清晰的記得他的經紀人眼神之中的控訴,質疑以及對彼此的折磨。
“最糟糕的事情在于,你從來都聽不出來。你只會在那里說,彈的真好,伊蓮娜小姐。”
安娜總結道。
“這不禁讓我深切地懷疑,我這么做的理由,讓我去懷疑,我所付出的時間的意義所在。我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繼續做這件事情的樂趣所在。我也感受不到一絲演奏以《大海》為藍本的鋼琴改編曲所應該有的激情。”
“這里的第三樂章原本是要用定音鼓和銅管來演奏的,要是我的手里真的有定音鼓,也許還能彈的更好一些。即使我不會定音鼓,但在彈鋼琴的時候,我便很想拿著鼓錘去亂敲一氣!”
“就不說節拍了,我今天至少直接彈錯了4個音,也許是5個,或許6個,音符黏連在一起。這樣的演出水平讓我自己感受到羞愧。那不是層次分明,波浪層迭的大海,不像是風與潮的對話。那像是什么?”
安娜吐了口氣。
嘲諷的看了顧為經一眼,然后她自問自答的說道:“那像是一個人在浴缸里胡亂的拍打一氣。而你說了什么?”
“彈得真好,伊蓮娜小姐。”女人說道:“顧為經,我從來都最討厭在那里不懂裝懂的人了。”
“也從來都不是,你裝裝樣子,把時間花了,側著耳朵神游天外的聽了一首鋼琴曲,末了輕輕的一鼓掌,就算有了收獲。”
顧為經沉默了。
他無言的站在原地,似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安娜見到自己終于占住了上風,把這小畫家噎得閉嘴了,滿意的吐了一口氣。
溫熱的氣息隨著剛剛的憤怒一起,從她的嘴唇邊流走。
女人感受到稍縱即逝的自虐般的復仇快感,然后,則是加倍的失落。
于是。
她也沉默了。
話題已經進行不下去了,兩個人呼吸著同一片空氣,又活像是兩個即將因為沉默的空氣窒息而死得溺水的人。
噠。噠。噠。
房間里靜悄悄,墻壁上的大掛鐘在寂寥的空氣里轉動,將整座空間切割成上千上萬片碎片。
“對不起,這是我的問題,以后不用你彈鋼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