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子實在太能操作,金太太先是一愣,轉而之間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身為年過六十歲,喪偶超過十年,在顧老頭眼中僅僅只有“五十歲”上下的婦人,她已經過了會在聊天時臉紅的年紀,依舊不經意間表現出了端莊的羞怯。
可惜。
顧童祥崇拜的是海明威,而非瑪格麗特·杜拉斯,走的是硬漢流路線。
否則。
恐怕,老顧同學就要放下手里的畫筆,拿起書本,順便開始吟唱“比起年輕時的美麗,我更愛你飽經滄桑的容顏——”不,也不必如此。金夫人,金女士的五十歲生日早已經遠去了,卻依然有著恬靜的氣質,離什么飽經滄桑,備受歲月摧殘這樣的詞匯,還相差的很遠。
人也從來不只是被容顏所定義。
老顧同學頭發都禿掉了,戴上帽子,溜著貓……或者被貓溜著,他依然還是酷酷的大畫家不是么?
“那么……起碼請讓我請你吃一頓飯。否則我沒有辦法去收您的畫。”金太太堅持道,她的目光看向桌子上的阿旺,露出了微笑,“帶著這位小淑女一起,我知道有一家不錯的墨西哥餐廳,就在海德公園附近,我能訂到——”
「浪奔,浪流,浪,浪,浪,浪……」
就在這時,顧童祥褲兜里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對著身邊的金太太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
“抱歉,稍等一下說哈。”
“我孫子,他要給我打視頻電話。”
顧童祥臉上浮現出歉意的笑容,吧唧一下,接了手機。
“嗯。”
“嗯,我在外面,嗯,阿旺還很好,等一下,我給你開攝像頭。”顧童祥舉著手機在貓咪面前晃了晃。
然后又把手機放回到了耳朵邊。
“嗯,嗯,你有事情想問我是吧……我在聽……好的……”
“……”
“稍等。”
顧童祥打電話,閑來無事的金夫人呆在一邊,老太太拿著特意去買的貓糧喂著阿旺,忽然之間,畫板后打電話的藝術家就又更換成了英語。
“你要問我保持繪畫練習,保持勤奮的秘訣是什么?”
金太太看著顧童祥隨手拿起畫架邊所擺放著的海明威,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打開揚聲器。
“leche!(西班牙俚語,去你的!)”
顧童祥取出花鏡戴好,氣沉丹田,慢慢的念道:“恩里克這么說:‘每個人都在害怕,不過斗牛士是不同的,真正的斗牛士能夠抑制住自己心頭所萌發出的恐懼,所以,他才能撩撥公牛……你,帕克,一個鄉下的小伙子,在斗牛場上,你準會比我怕得厲害,你會抑制不住的瑟瑟發抖——’”
“去你的,帕克同樣罵道。”
金太太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一位老藝術家正在用一種,在她眼里高深莫測的教育方式,教導著他的孫子。
金太太聽了兩三句。
做為喪偶,孩子早已經長大成人的文藝老太,她參加過好幾個播客電臺的讀書會,顧童祥話語里的“恩里克”和“帕克”,以及書本上“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的名字,讓她想眼前的這位戴帽子的老紳士正在念的應該是《世界之都》。
海明威筆下一篇有點殘酷的關于斗牛的短篇。
“你只想到了牛,你卻沒有想到牛角……牛角劃起人來像匕首一樣鋒利,戳起人來像刺刀一樣快,殺起人來像棍棒一樣的兇狠。”顧童祥站在公園的落日里,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火熱的,又帶著一絲輕蔑的口吻說道:“恩里克說著打開抽屜。”
金太太身前的老頭狠狠的攥住拳頭。
仿佛他在念書的同時,也從不存在的抽屜里真的抽出了一柄匕首,一支刺刀,一根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