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是否應該脫離于僅僅模仿單純肉眼可見的事物的范疇,而是要盡可能的追溯其本源,努力的還原畫家所構思在心靈之間的質感——”
窗簾拉到一半的小小教室里。
曹軒坐在沙發上,白色的鬢發梳的一絲不茍,在空氣中閃爍的細小浮灰之中,不顯得蒼老,反而擁有一種童話感。
墻面的投影儀上,顯示著這一座南非風格的繪畫作品,憑借場景判斷,應該是描寫狩獵和祭祀場景的巖畫。
“這就是柏拉圖學派和新柏拉圖學派之間的美學理論的主要分歧之一。新柏拉圖學派的領袖普羅提諾認為,美是一種內在的和諧,源自靈魂的核心。與柏拉圖相比,他的學說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受到了東方神秘主義的影響。普羅提諾提出了著名的‘太一’論,即萬物生于太一,又將……”
新的學期。
曹軒再度變換了他的授課方式,他的上課內容不是“傳統”東方私塾式的,也很難歸類到某種特定的學科之中。
既非國畫,也非素描,亦很難被劃歸在藝術史之內。
開學后這一周。
他們的課程沒有教科書,也沒有邊界。可能上一幅畫他們還在探討蘇東坡的文人畫理論,下一秒,話題就被扯向了遙遠的埃及,然后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就又冒了出來,接下來十五分鐘,他們跨越了接近兩千年的歷史,看著畢加索在南法開著敞篷小汽車載著妹子“du、du、du”的跑過。
立體主義的抽象派作品《亞維農少女》在屏幕上閃過。
下一幅要討論的畫家又變成了明代的夏圭,曹軒甚至在課程之間加入了幾幅,他認為挺有意思的ai作品。
這種課堂很容易讓人上的頭昏腦漲,思維混亂,最終在繁雜到爆炸的信息里迷失了方向。
顧為經應付起來,沒有他以為的那樣吃力。
因為有之前兩個學期的底子。
因為老師就在身邊。
顧為經是一尾金魚,過去兩個學期,他一直都在那本《歷代名畫錄》里成百上千個名字里游泳。
現在,曹軒端起了“魚缸”,把它一把倒進湖泊里。
水流開始變得湍急了起來。
顧為經眼前展開的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水脈網絡。
無數的分類,無數的理論,無數的分支。藝術家們就是這張水脈巨網里的游魚。民間畫,文人畫,院體畫,宗教畫,工筆,寫意,沒骨……
一個洞穴連接著另外一個洞穴,一條水網連接著另外一條水網,一個氣穴貫通著另外一個氣穴,而世界大至天地宇宙,小至草木泥沙,盡都能在一滴水里裝下。
顧為經在水潭之間,越潛越深。
人們說,洞穴潛水是世界上最為危險的運動,手電筒失效,二氧化碳中毒,醉氧,醉氮,因為呼出的氣泡導致水下塌方……任何一絲水下意外,哪怕只是游動時多蹬了幾下蹼,留戀四周的美景時,稍微多呼吸了幾口氣,或者一陣暗流涌來。
就可能迷失在洞穴之中,找不到上浮的方向。
顧為經沒有這樣的顧慮。
老師就是引繩和信標。
他覺得頭腦暈暈乎乎的時候,曹軒在他身邊一拽,就把他拽到新的天地。本來看上去被水流裹挾著沖向一面墻壁,真的撞上去了,卻發現原來那里有一條狹長的小道,小道之后,別有洞天。
潛的越深。
顧為經才明白,這個水脈的廣博,深遠,他所見到的,終究僅僅只是小小的一域。
比如國畫對于日本畫的影響,亞洲藝術又是如何影響到印象派的發展的。比如犍陀羅藝術如何在中亞傳播。
比如一位又一位古往今來的藝術家們怎么對于這個水脈體系進行的探索。
“這讓我想到了董其昌。”
曹軒說道。
“關于繪畫,董其昌也提出過一個說法——”
“以境之奇怪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
“這個說法某種意義上,恰恰也和新柏拉圖學派的觀點有不謀而合的地方。藝術是什么?藝術到底是不是在或有意,或被動的抄襲自然。亦或者是在追求一種更深層次的‘東西’。”
“是畫不如山水,還是山水不如畫?”
曹軒詢問道。
“這里面的差別,就是董其昌所說的精妙,或者普羅諾斯所想要追求的‘理式美’。”顧為經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