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學生的檔案大多只有薄薄的幾頁紙,但是海涅的檔案簡直都快趕上了一部長篇了。
亞瑟先是從里面夾出厚厚一疊的各種警告處分,旋即又掏出幾份成績單,最后又是一摞海涅向懲戒學生委員會極力申辯的陳情書。
亞瑟一邊欣賞著這些出自德意志大詩人筆下的墨寶,一邊心里還暗自盤算著哥廷根大學這些年究竟欠了海涅幾萬法郎。
他正看得起勁呢,忽然,咔噠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眼神中都帶著傲氣和輕蔑的海涅走到了亞瑟的對面拖開椅子坐下,優雅地翹起了二郎腿:“八年了,哥廷根還是這副模樣。”
亞瑟順手將檔案袋掃到了桌子底下:“怎么了?海因里希,我每次回到倫敦大學只會感到親切和自豪,但你好像對于母校這個詞與我有不一樣的看法。”
海涅有些厭惡的說道:“我不討厭哥廷根,但是我討厭這里的很多人,討厭那些讓人們為之瘋狂的虛幻詞匯。長久以來,凡是帶有愛國主義字樣的一切東西都使我感到厭惡。那些討厭的蠢材,出于愛國主義而賣命地工作著。他們穿著合身的工裝,當真地分成師傅、伙計和學徒三種等級,行使著同樣的禮節,并且就這樣在國內進行爭斗。是的,我看到這副化了裝的嘴臉時,的確有些氣惱。”
說到這里,海涅話鋒一轉道:“但是這并不是說我就討厭愛國主義,我討厭的僅僅是德意志的愛國主義。法國也有愛國主義,他們的愛國主義也在于熱愛自己的家邦,但法國同時是個文明之邦,是個人道的進步之邦。而德意志的愛國主義呢?恰恰相反,德意志的愛國主義在于仇恨法國人,仇恨文明和自由。因此,由于我贊揚了法國,所以我不是個德意志愛國者。現在,你知道我為什么生氣了嗎?”
亞瑟一眼便看破了海涅的心思:“看來在哥廷根的學生群體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歡迎他們的英雄。”
海涅本想破口大罵,但是他還沒罵出口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剛剛升起的氣勢弱了下來,就連眼神都變得柔和不少。
“愛自由是一種監獄中盛開的鮮花,只有在監獄里才會感到自由的可貴。因此,只有到了德意志的邊境時,才會產生對德意志祖國的熱愛,特別是在國外看到我生長的土地正遭遇不幸時,這種對祖國的熱愛便愈發的強烈。
我不想給自己的臉上貼金,但是我要說,當我聽說法蘭克福衛戍事件發生的時候,聽到德意志邦聯議會通過《卡爾斯巴德決議》修正案的時候,我的心中涌現了一種強烈的感情,我想要回到這兒。這并不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愛國主義所起的作用,那是一種更高貴、更善良、更質樸的東西,我就是希望故鄉能變得更好。”
海涅趴在辦公桌上嘆了口氣道:“或許我應該感謝亞歷山大,當他告訴我我們進入了普魯士境內的時候,我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簡直恨不得把這胖子塞進麻袋暴打。但是慢慢的,當那種害怕的情緒過去以后,我的胸中忽然生出了一絲視死如歸的氣魄。讓他們來吧,普魯士的憲兵,奧地利的警察,讓他們來吧!告訴他們,他們想要抓的海因里希·海涅就站在這兒!來吧,向我開槍!”
“海因里希,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話,我隨時可以給德意志邦聯的美因茨情報辦公室打報告。”
“你是認真的嗎?”
“不是,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演反動派還是挺在行的。”
海涅沖他翻了個白眼:“我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你,你到底是站在哪頭的。你可是杰里米·邊沁的學生!”
亞瑟笑了笑:“與此同時,我還是威廉四世三年的騎士呢。兩頭都有我的人,誰蒙受了損失,我的心里都不好受。就像你說的那樣,海因里希,我的立場并不是用狹隘的自由主義和愛國主義就能夠解釋明白的。”
海涅挑著眉毛問道:“所以呢?你真的不會去美因茨情報辦公室舉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