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廷根醫院,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在長長的走廊過道上。
亞瑟隔著厚厚的白窗簾向手術室里張望了一眼,19世紀的手術室與百年之后的醫院大相徑庭。
即便是哥廷根大學這樣杰出的機構,也不能擺脫時代的特點,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中世紀古老醫學的殘留氣息。
手術室的環境稱不上光潔明亮,厚重的窗簾拉著,將自然光拒之門外,室內的光源則依賴于幾盞昏黃的油燈,搖曳的火光在手術刀和金屬工具上反射出幽暗的光芒。反而更像是一座被木質長凳和鐵制手術臺占據的小劇場。
即便房間內彌漫著藥水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氣味,但這場景依舊讓人感到遠離現代化的潔凈與秩序。
這場外科手術由醫學院院長約翰·布盧門巴赫教授親自操刀,這位聞名于世的解剖學家和醫學教授,不僅因其在人體學和種族學上的研究而廣為人知,在外科手術方面也堪稱一代大師。
布盧門巴赫站在手術臺旁,身穿深色的羊毛外套,外面套著一件皮制圍裙,圍裙下擺已經被患者的血跡染紅。
他的助手們也沒有穿戴任何現代意義上的無菌手術服,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學術長袍和同樣的手術圍裙。
教授的雙手沒有戴手套,而是像是許多同時代的老醫生那樣直接握著手術刀。在沒有無菌化意識的當下,手術時戴手套常常被當作不專業的表現,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這會影響到手術刀的靈活操作。
緊張壓抑的氣氛當中,布盧門巴赫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他的指令一一傳達給助手,空氣中只有手術刀切割皮膚時輕微的“咔擦”聲和助手們快速遞送工具的響動。那位倒霉的博士生病人則僅僅只是被簡單地用繃帶固定在手術臺上,在這個麻醉技術發展的初期,大多數病人只能靠幾口烈酒和鴉片酊來緩解即將到來的劇痛。
如果遇上個庸醫,興許手術還沒結束,病人就已經恢復了意識。而這樣會導致什么后果自然也不言而喻,醫院里時不時傳出的幾聲如同殺豬般的叫聲便是明證,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擁有刮骨療毒的勇氣。
不過萬幸的是,布盧門巴赫并不在庸醫的行列之中,作為全德意志的頂尖外科醫生之一,他的動作精確而果斷,就仿佛在處理一件珍貴的解剖標本。
他對人體結構的深刻理解使得每一刀下去都穩準狠,切割的角度和深度完美契合手術的需要,絕不會多下任何一刀。
而在一邊觀摩的醫學生們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教授的動作,甚至連眨眼的頻次都很低,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小細節。因為誰都知道,這樣的學習機會到底有多難得。
如果別人不說,估計很難有人看出來手術臺上揮汗如雨的布盧門巴赫已經八十一歲了。然而,對于一位八十一歲的老教授來說,能夠堅持在講臺上繼續授課就已經足夠令人尊敬了。而像是今天這樣親自下場做手術,就算他本人愿意,他的年齡也不允許。
因為在某位豬倌看來,外科手術和殺豬的區別僅僅在于目的,一個是想要救命,另一個則是想要取命,但是兩者的外在表現形式并無區別,而且同樣很費力氣。
當然,沒有人會當著布魯門巴赫的面把這話說出來,哪怕是天文臺長高斯、哲學院長赫爾巴特抑或是歷任校長和學監,都得在這位醫學老教授的面前也得乖乖受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