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體系內部雖然也充滿派系斗爭,但相比陸軍和皇家海軍,反倒是更能接受像他這樣跨界進入的“能人”。
或者是,重新回到內務系統當中,只不過并非是蘇格蘭場,而是其他一些令亞瑟意想不到的組織?
聯系到最近倫敦政局的不穩,亞瑟不由得懷疑,威靈頓公爵是不是在暗示他,下屆政府可能會更需要他?
因為老公爵絕不會無緣無故地向一個已經調任外交體系的前警官發出這樣的邀請。
亞瑟曾在蘇格蘭場的歲月并不算遙遠,1832年的改革風暴,他在議會改革法案的動蕩中成為政府維穩的利器,盡管手段不見得符合某些自由主義者的期待,但他的工作不可謂不成功。
然而,隨著政治形勢的轉變,他的存在變得過于敏感,最終被調往外交系統,在巴黎、哥廷根、彼得堡之間周旋,直到……
一想到這兒,亞瑟臉上的笑容就不受控制的綻放,看得阿加雷斯直犯惡心。
“你這副表情讓我想起了那些剛被封了男爵的糖商。”阿加雷斯悠然地說道,語氣里帶著不加掩飾的戲謔:“他們一邊告訴自己是王國的中流砥柱,一邊數著自己的糖袋子,盤算著能不能用它們再換一座莊園。不過,比起那些嗜甜如命的暴發戶,你顯然更有品味。畢竟,你追求的可不只是糖袋子,而是,整個糖廠。”
“你又想諷刺什么?”人逢喜事精神爽,亞瑟并沒有與紅魔鬼置氣,他只是淡淡道:“難道你覺得我回國不是個好時機?”
“當然不是。”阿加雷斯搖了搖頭,露出一副“我是為你好”的表情:“我只是驚訝于你居然這么快就把自己當成了個舉足輕重的關鍵人物。你剛剛還在考慮蘇格蘭場、陸軍、外交部,甚至其他隱秘的部門。你是不是忘了,就在短短的兩年前,究竟是誰被當作廁所里的臭石頭一腳踹到歐洲大陸去的?”
阿加雷斯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半倚在馬車內襯著真絲織物的座椅上,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轉著那只刻著“mementomori”的懷表,金色表蓋在晨曦中微微閃爍。
“讓我來幫你回憶一下,我親愛的亞瑟。”
他的尾音拖得很長,語調仿佛是在賣弄奇聞軼事的小丑。
“當初閣下離開倫敦的時候,輿論可不是對你那么友好。鎮壓改革的劊子手、保守黨的鷹犬、冷酷無情的警察暴君。唉,可惜你的姓氏太過英國,否則這些愚蠢的自由派記者恐怕都要給你安個‘新羅伯斯庇爾’的外號。。”
他頓了頓,補充道:“哦,對了,萬萬不能忘了《紀事晨報》的評價,我記得他們說過:若是亞瑟·黑斯廷斯爵士生在海對岸的法蘭西,那他一定是查理十世的最忠誠衛兵。”
亞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靠著馬車內壁,輕輕敲了敲烏木手杖的銀柄。
“聽上去還不錯。”他懶洋洋地回道:“至少比你剛剛舉的糖商男爵聽起來更有格調。”
阿加雷斯瞥了他一眼,嘴角依然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可惜的是,這些夸贊你的人都不在唐寧街,他們不是死在了七月革命的街壘后,就是被法國政府禮送出境,成了流亡者。而在這里,在不列顛,遺忘才是最徹底的懲罰。你或許以為自己在兩年前被送到歐陸是某種榮耀,是政治安排,是一種對才干的賞識。但事實呢?當你在巴黎的外交沙龍里與那些風流貴婦調情的時候,當你在哥廷根大學里和一群醉醺醺的日耳曼學生討論民族統一的時候,當你在圣彼得堡的宮廷中和沙皇的大臣們共飲伏特加的時候。你可曾想過,倫敦的權力中心還記得你嗎?你以為威靈頓公爵的一封信就能讓你回到棋盤?呵,你要知道,在白廳,沒人會花太多時間去回憶一枚曾被扔出棋局的棄子。”
馬車內一時沉默。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清晰可聞,窗外,倫敦的晨霧已經在初升的陽光下漸漸消散,街頭開始熱鬧起來,報童的叫賣聲、鐵匠的敲打聲、商販推著貨車前行的吆喝聲交錯在一起,讓整座城市顯得既熟悉又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