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將那封信拿起,在掌中略略掂了掂,卻并未拆開。他望著桌上的電極和鹽橋,緩緩說道:“你說得對,我講圣誕講座,不是為了皇家學會的面子,也不是為了自己的榮譽。我不收費,是因為我始終相信:真正的科學,是不該向孩子們收門票的。他們帶著好奇心而來,我們理應帶著真理而去。也許倫敦大學真的是目前最接近這個理想的地方,但是……”
亞瑟笑呵呵的接道:“您不必這么為難,我絕沒有想要強迫您的意思,但是即便您不愿意離開皇家學會,如果您愿意把每年的圣誕講座搬到倫敦大學剛剛建成的大禮堂舉行,我們一定表示歡迎。那里絕對比格雷山姆學院的演講廳寬敞,并且我向您保證,我們不會收取哪怕一便士的門票錢和場地費。”
法拉第聽到“圣誕講座搬去倫敦大學”的提議時,原本正低頭把玩信封的手忽地一頓,那雙總是在計算導線長度和電壓電流的眼睛抬了起來,他盯著亞瑟看了好幾秒,像是要確認這位新教務長并不是在拿傳統開玩笑。
“你是說,讓我把圣誕講座,從皇家學會搬到倫敦大學去講?”
“如果您愿意的話。”亞瑟的臉上滿是人畜無害的笑容:“皇家學會固然歷史悠久,但圣誕講座真正的意義,并不在于它是在哪條街的哪間屋子里講的,而在于誰在講、講給誰聽、講的是什么。只要您在,哪怕是倫敦橋下,孩子們也會跑去聽的。”
法拉第眨了眨眼:“你們真的能不收門票?我記得,你們學校的預算不是一直吃緊嗎?”
“一個學費只收31鎊6先令的學校,預算吃緊是必然的。但是為了教育,我們就算把教學特許狀放在銀行抵押了也要頂上去。”亞瑟正色道:“您如果愿意來辦講座,哪怕讓我自掏腰包為孩子們準備茶點也沒問題。當然,別太奢華,免得他們以為這是哪位貴族夫人在請客呢。”
法拉第終于笑出了聲。他緩緩放下手中的信封,眼中泛起了一股他1825年在圣誕講座上講第一堂“光與色”時才有的那種光亮:“這倒是……很久沒人這樣和我談圣誕講座了。你說得對,只要講的是科學,在哪講又有什么關系?”
他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塵,像是在給自己的決定做個儀式:“那就試一試吧,今年圣誕,我去倫敦大學講。”
亞瑟半開玩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前排占個位子了?我當年可是連實驗室的高凳都不敢多坐一會兒。”
“你現在可是教務長,坐第一排不稀奇。而且以你現在的水平,頂替我主持圣誕講座都沒問題。”法拉第笑著搖了搖頭,隨即語氣一轉:“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讓實驗室活躍起來,不止是一個圣誕講座那么簡單。”
他轉身走到墻角書架旁,從一疊裝訂粗糙的實驗記錄冊中抽出一本,翻開幾頁,像是在確認什么,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如果你找的是實驗室主任,我這兒倒正好有個合適的人選。”
亞瑟本以為能讓法拉第答應把圣誕講座搬到倫敦大學已經是莫大的勝利了,誰知道這位完美科學家竟然還有買一送一的服務。
他趕忙發問道:“誰?”
法拉第頭也不抬,像是隨口一說:“查爾斯·惠斯通。”
“惠斯通?”亞瑟愣了一下,旋即表情變得古怪了起來:“您是認真的?我倒不是有意貶低查爾斯的水平,但是您也知道,那家伙上了講臺連話都說不利索,小腿肚子直抽筋。”
“不。”法拉第搖了搖頭,神情認真起來:“如果是選一個演說家,他確實不是個合格的人選,但是我選的是實驗室的骨架。查爾斯也許不擅長講演,但他理解電,理解儀器,理解如何將抽象的理論變成能落在木桌上的火花。他性格孤僻,不爭不搶,但你給他一間屋子、一份預算、幾個學生,他就能用半年時間把那屋子變成倫敦最先進的電學實驗室。”
亞瑟的神色慢慢變得鄭重,他不是不信法拉第的判斷,只是習慣性地多想兩步,尤其當這個名字關系到倫敦大學未來幾年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