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的阿爾罕布拉劇院,如夢似幻。
一串串氣泡燈在門廊的鐵藝裝飾上搖曳生輝,門前的紅地毯尚留著貴婦裙擺拂過的余香。亞瑟扶著仍在揉眼的迪斯雷利穿過熙攘的人群,進入那扇金邊玻璃雙門。
劇院門前的警衛一眼認出了這對熟客,點頭哈腰地將他們迎了進去,壓根沒注意到迪斯雷利的臉上畫了“濃妝”。
他們直上三樓包廂區,還沒等踏入那間屬于帝國出版公司董事們的常駐包廂,便聽見里頭一陣劍拔弩張的爭吵聲。
“這是篡位的開端!你們看著吧,那個老水手今天能解散議會,明天就能燒掉憲章!”
狄更斯拍著扶手激動陳詞,他的臉漲得通紅,以致于酒紅馬甲上的紐扣都蹦開了一顆。
自從亞瑟認識狄更斯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他發這么大的火。
“查爾斯,別再扯什么君權復辟了。”
大仲馬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這胖子正拿著劇院提供的望遠鏡打量下方正在排練的芭蕾舞者:“多往好處想想吧,至少你們的國王是威廉四世,不是路易·菲利普,更不是哪位波旁。”
“那你說說,現在怎么辦?”狄更斯跳了起來:“我們是文人,我們是記者,我們要發聲!你們想好明天的社論怎么寫了嗎?”
“寫?”大仲馬挺著肚子翻了個身:“寫一出悲劇好不好?名字就叫《藍龍蝦的黃昏》。”
海涅自顧自的倒了杯酒:“《藍龍蝦的黃昏》?亞歷山大,你是不是搞反了,我怎么覺得這對蘇格蘭場是好事,如果不列顛的君權真的復辟了,那亞瑟十有八九又得從海平面上升起來了。”
他輕咳一聲,似是在清嗓,又像是在提醒眾人注意。
接著,他用德語低沉而清晰地吟出一段詩句。
“我要為你們寫一首新歌,一首更好的歌,朋友們!我們要在這塵世之上,建立人間的天國。”
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
迪斯雷利用袖口擦了擦鼻血,沒理海涅。
亞瑟把迪斯雷利放在沙發上坐下,伸了個懶腰道:“又來了,海因里希,你又要講革命?”
迪斯雷利聞言,摸索著坐正了身子,不屑一顧道:“讓他講,這德意志小猶太的問題就是詩歌太多,行動太少。哪怕他唱得再高,改選時刻一到,托利黨依舊能拿下半壁江山。他詩里的天國,難道還能撞得過托利們的鄉紳馬車嗎?”
語罷,迪斯雷利還頗為不滿意的教訓狄更斯道:“查爾斯,我真是沒想到,你怎么時至今日依然是輝格黨的支持者,你倒是給我說說,那群滿身油墨鈔票味道的假貴族這兩年究竟在議會干過幾件好事?”
狄更斯不服氣的回道:“本杰明,難道徹底廢除奴隸制不能算是他們的一樁功勞嗎?”
“是啊!廢除奴隸制,輝格黨真是太偉大了!我呸!”
迪斯雷利啐了口吐沫:“就因為廢除奴隸制,議會現在得掏出兩三千萬鎊補償那些奴隸主,這么大的財政負擔搞得政府預算嚴重超支。因此不得不推出新《濟貧法》,通過降低社會福利支出來填補虧空。如果類似的好主意再多幾個,那英國的窮人很快就只能靠著啃馬鈴薯和海藻過活了!”
狄更斯被迪斯雷利諷刺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堅持道:“新《濟貧法》當然是惡政,我的《霧都孤兒》寫的也是新《濟貧法》的事,但是不能因為新《濟貧法》有問題,就說廢除奴隸制是錯的!而且,你們黨的那個格萊斯頓,他做的那是什么狗屁演講,他不僅公開維護奴隸制度,而且你們這幫托利黨的成員居然還坐在底下給他鼓掌,真是不害臊!”
誰知狄更斯的指責落在迪斯雷利身上,卻讓他感覺不痛不癢:“格萊斯頓本來就是個混蛋,你現在才知道?你之前不還覺得那家伙喜歡勸流鶯從良,并且經常深入貧民窟調查,所以是個正派紳士嗎?他們家族在西印度群島的種植園里有三千個奴隸干活,你以為他為什么要替奴隸制辯護?廢除奴隸制以后,他們一家可拿到了不少賠償金,而且在利物浦,那個奴隸主的老窩,他現在可都已經被奉為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