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沿著白廳街緩緩行駛,窗外是被消防隊沖刷后的焦黑街景,空氣中仍殘留著昨夜燃燒過后的木炭味。
午后的陽光透過臨時搭起的塔樓腳手架,斜斜灑在威斯敏斯特宮幸存的一隅石墻上。
這里曾是中殿和下院財政委員會之間的夾道,如今卻只剩幾扇勉強站著的哥特拱窗和些許燒焦后泛灰的木梁殘骸。
亞瑟坐在對面,用他那只裹滿了繃帶假裝“燒傷”的右手輕輕拍了拍手杖末端的銀飾。
他的目光投向對面的維多利亞,萊岑夫人陪坐在公主的身旁,這位漢諾威女家庭教師正低頭翻閱著日程冊。
“萊岑夫人,您方才說的那句拉丁語名言,我記下來了。”維多利亞輕聲道:“不過我更想聽亞瑟爵士再講一次昨天的事。他講的話,總是像莎士比亞的戲劇一樣吸引人。”
坐在對面、身著藍黑色禮服的亞瑟抬眼一笑,他略微欠身:“既然殿下把火災當成文學課,那我也就從舞臺效果說起。”
亞瑟的語調不疾不徐:“先說起因吧,并非什么駭人聽聞的縱火陰謀,也不是報復議會的革命黨人,恰恰相反,這一切起于最不列顛的東西:會計審計和爐膛灰燼。議會秘書理查德·威爾伯里先生昨天接到財政部官員指示,要他趁著議會休會期間銷毀過期的政府賬目。
威爾伯里先生是一個凡事不求人的老派紳士,他沒有把賬目交給雜役處理,而是親自動手焚燒。據他本人介紹,他先是將賬目分成兩摞,分別丟進了上議院的兩只供貴族議員們取暖的加熱爐里。然后,起身、關門、離去。但這些古老的賬冊在爐中燒得異常旺盛,簡直比下院本會期的辯論還熱情。而上院的爐膛又因為年久失修,磚縫早已松動,所以熾熱的木炭渣就順著煙囪和磚縫燒穿了樓板,繼而點燃了墻壁。”
維多利亞微微張開嘴,即便她只是個不怎么走出肯辛頓宮的姑娘,但依然能意識到這事情究竟有多荒唐。
她開口問道:“難道就沒人阻止嗎?”
“當然有人阻止。”
亞瑟不緊不慢的補充道:“威斯敏斯特宮門衛的太太聞到了濃濃的焦糊味,她叫來丈夫,撞開了被威爾伯里關閉的房門,看見了火焰以及燃燒著的窗簾和桌椅。可糟糕的是,門被撞開后,也引入了新鮮的空氣,這進一步助燃了大火。于是門衛夫婦撒腿就跑,火勢于是一發而不可收拾。半個小時之后,甚至連溫莎城堡都能看到威斯敏斯特宮升騰的大火。而蘇格蘭場也盡力調動人手,附近警區的消防隊是第一個及時趕到現場的。但遺憾的是,蘇格蘭場的警官們發現,偌大的威斯敏斯特宮門前居然只有兩個手動抽水泵。而等到倫敦消防局將輸水軟管接到泰晤士河的時候,他們這才發現十月份的泰晤士河正處于枯水期。”
說到這里,亞瑟將目光拋向窗外那副“奇景”:“所以,就像您看到的那樣,上院被徹底焚毀,下院所在的圣斯蒂芬教堂也燒沒了,議長官邸同樣未能幸免。不過萬幸,威斯敏斯特大教堂躲過了一劫,但我得誠實的說,這多少有些運氣成分,因為昨晚的夜風向并沒有往它那邊吹。”
維多利亞聽到這里,忍不住輕聲驚呼道:“看來是上帝都看不下去了。”
亞瑟聞言笑了笑:“議員們確實得感謝上帝。”
“難道不是威斯敏斯特主教該感謝上帝嗎?”維多利亞問道:“議員們開會的地方可是燒沒了。”
亞瑟輕輕搖頭道:“燒沒了可以重建,也許他們早就想換個新地方開會了也說不定呢。況且如果您問我,這場災難的什么地方是最值得寫進劇本的,那既不是起火,也不是滅火,而是議會多年反復拒絕消防預算的過程。”
亞瑟說這話時,用手杖輕敲馬車內壁,他指著一位正在威斯敏斯特宮殘垣斷壁間進行憑吊的、傷心欲絕的老翁開口道:“您認識那位老紳士嗎?”
“他是誰?”
“皇家學會的威廉·曼比先生。”
亞瑟略帶夸張地攤開雙手道:“一位極有遠見的發明家,一位光榮的陸軍退伍上尉。只不過曼比先生與一般的軍人不同,他不喜歡在戰場上殺人,而是喜歡救人。三十年前,他駐扎在海濱的大雅茅斯兵營,每天都能看到海面上路過的軍艦和商船。您知道的,海上的氣候有時候很惡劣,一旦遭遇了暴風雨等極端天氣,船員們通常很難脫險。
于是,慈悲的曼比先生便設計了一種海洋救生裝置,這種裝置是用臼炮從岸上向船上發射一枚攜帶繩索的炮彈,并依靠這根結實的繩子把沉船拉上海岸,后來,他又設計了褲形救生器和救生艇。您或許聽說過皇家救生艇協會,這個機構就是由曼比先生牽頭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