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樁陳年舊事……”
埃爾德微微壓低了聲音,就好像是有人在房間的角落里意外發現了一個落滿灰塵的盒子,對著它輕輕吹了一口氣:“那是1810年,當時正值隆冬,大雪封路,河道凍裂,風卷著冰碴在山谷里打旋。在約克郡布拉德福德鄉村地區的某間濟貧院,那天夜里,破天荒地亮了一整夜的燈。因為一個嘴唇凍得發青的、挺著大肚子的、孤苦伶仃的女人,在那天傍晚獨自一人叩響了濟貧院的大門。”
埃爾德點起煙斗,慢悠悠的吸了一口:“沒有人知道她是誰,也沒有人問她從哪來。接生婆說,她是拄著一根斷掉的木棍,一步一跪地爬到門口的。那女人進門沒幾分鐘就昏了過去,后來是在濟貧院最破的那間石房里生的孩子。孩子剛落地,她就死了,身上沒找到半張身份證明,死前也沒留下只言片語。”
馬車輕輕一顛,輪轂碾過一塊松動的石板,發出短促的一聲響動。
“由于那時候新《濟貧法》還沒通過,所以濟貧經費相對充足,再加上濟貧院執事為人還算厚道……總而言之,這孩子運氣不錯,他順利的在濟貧院里活到了六歲,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埃爾德調整了一番坐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在他六歲那年,林恩谷農莊的主人,一位當地老鄉紳來濟貧院挑學徒。按理說,六歲的孩子是不在考慮之中的,但是由于他為人機靈、嘴甜、會說話,最后人家還真沒有選那些九、十歲的大孩子,反倒是直接把他給挑走了。只是奇怪得很,聽牧師說,當位把他挑走的老鄉紳前幾年剛死了兒子,弄得整個人成天神志恍惚,可他一看到那個六歲孩子,竟然立馬變得容光煥發,還逢人就說‘是天使送他回來了’。”
埃爾德笑了一下:“聽起來是不是很像傳說故事?天降的孩子、死去的兒子,或者被魔鬼交換過的靈魂什么的……”
亞瑟依舊沒有回應,他甚至連手指都沒動一下。
“有意思的是,幾年之后,那莊主又托人上城里打聽,說是要替他‘侄子’辦一個教區戶籍,身份證明上填的姓是——黑斯廷斯,和那老鄉紳是一個姓。”埃爾德一邊說著,一邊斜眼瞥向亞瑟的側臉:“這事兒我本來沒相信,但弗洛拉說,她姨母家那位牧師,就是當年替那女人開具死亡證明的。當初老鄉紳咽氣的時候,牧師也在現場,他說老鄉紳直到臨終前還在念叨,說‘名字是假的,姓也是借的,但眼睛是真的’。”
埃爾德又吸了一口煙斗,他半晌沒說話,仿佛是在等窗外的風平靜下來,也像是在衡量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畢竟今天他說的可不僅僅是什么上流社會的八卦,更關乎到他的好朋友亞瑟·黑斯廷斯的身世來歷。
雖然他們倆的關系一直很鐵,但亞瑟一直以來都對自己的家庭成分避而不談,從前埃爾德還不知道原因,但是自從他從弗洛拉·黑斯廷斯小姐的口中聽說了這段離奇的故事,他才總算明白了:這究竟是為什么。
“后來……當然,這些話是我從弗洛拉那邊聽來的,也不知該不該信。”埃爾德斟酌了半天,緩緩開口道:“畢竟弗洛拉那姨母是出了名的長舌婦,但,有時候她也不全是瞎編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撥了撥煙斗里的灰。
“她說,那位姓黑斯廷斯的老鄉紳當年不止是喪了兒子,更確切地說,是……他自己逼死了兒子。”
“據說,濟貧院里那孩子原本也不應該是什么孤兒。而產子后死在濟貧院的姑娘也不是哪個浪蕩貴族的玩物,她原先是個跟隨鄉村劇團走南闖北的賣唱女,嗓音很甜,一首《巴巴拉·艾倫》能唱得叫人眼眶發熱。”
埃爾德笑了一聲:“有一日,鄉村劇團到了布拉德福德鎮上,那老鄉紳的獨子常去鎮上,好幾次都聽她唱,聽著聽著,就聽出感情來了。后來鄉村劇團要離開了,姑娘便留在了鎮上,為了避嫌,老鄉紳的兒子還特意在隔壁鎮給她租下了一間房子。兩人暗中交往,感情日好,甚至還打算私奔。”
“結果呢?”亞瑟罕有的開口問了一聲。
“結果當然是被發現了。老鄉紳派人把兒子在半路抓了回來,關在莊園的谷倉里,說是要剪斷孽緣。”
埃爾德頓了一下:“但那家伙沒撐住。在谷倉里上吊,死了,第二天被人發現的時候,臉都腫得不像樣了,手里還攥著姑娘留給他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