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沒有轉身,只是輕輕地將那卷竹簡卷起,緩緩放回案上。
他聲音平和,卻不失沉重:“能不能做一個好皇帝,并不在你現在的樣子,而在你將來如何面對你自己。”
朱標走到他身旁,眼里浮現出幾分疲憊:“可我并不確定,那‘自己’到底是誰。太子,是別人眼中的我;兒子,是父皇眼中的我;而在您眼中,我究竟是誰?”
朱瀚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少年眉宇之間雖還帶著些稚氣,但眼神中卻有一種超出年齡的沉穩和孤寂。他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玉佩輕輕塞進朱標掌心。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朱瀚淡淡道,“你是朱標,是注定走上帝位的人。但你也可以是你自己。”
朱標低頭望著掌中溫潤的玉佩,那是朱瀚常帶之物。玉上紋理深刻,溫和中自帶鋒芒,他忽然覺得這塊玉,竟像極了朱瀚本身。
“您也曾是太子?”朱標問得突兀。
朱瀚一笑,眼神中透出一絲自嘲:“從未。若是我當初執意爭位,恐怕也不會站在你身邊與你言談了。”
“所以,您放棄過。”
“是選擇。”朱瀚語氣不變,“我知道,若我爭,我也許能勝。但我更知道,江山需要的不只是一個贏者。你父皇……他更需要一個弟弟。”
朱標眼神復雜地望著他:“可若換作是我,恐怕……我未必能如此灑脫。”
“你不必灑脫。”朱瀚拍了拍他的肩,“你要堅定。你若登基那日,還想著什么灑脫、什么退讓,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朱標靜默良久。窗外風雪更盛,仿佛天地也在為這對叔侄低語的夜晚而靜默。
“皇叔,”朱標忽然問道,“若有一日,您也需要我做出選擇,您希望我如何選?”
朱瀚定定地看著他,忽而微笑:“若真有那么一日,我自然也會給你一個不后悔的理由。”
朱標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再說話。他將玉佩緊握于掌心,似是要將朱瀚的這句話刻入骨血。
這一夜,兩人并肩立于窗前,風雪似乎未能阻隔他們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與信任。
某日,朱瀚在王府中獨坐,窗外梨花開得正盛,仿佛一夜之間春意便爬上了高墻。
“王爺,”總管內侍小聲稟報,“太子殿下駕到。”
朱瀚微微一愣,隨即起身迎出。
朱標一襲深青色常服,衣角沾了幾瓣梨花。他笑著走進屋中,手中竟抱著一方古琴。
“皇叔近日是否仍喜撫琴?”朱標笑著問,“兒時您教我三年,今我再獻拙。”
朱瀚笑著接過琴,指尖在弦上一掃,余音裊裊。朱標端坐一旁,緩緩開口,歌聲低沉,卻極為動人。
“清風吹我襟,白云在我心。浮世千般事,不如一盞春。”
朱瀚輕輕合上眼,任那聲音將他帶入一種溫柔的夢境。
曲終,朱標拱手而立:“皇叔,春日正好,我欲請您與我共游宮苑一日。”
朱瀚睜開眼,看著面前這個曾經拘謹的少年,如今已有帝王之姿。嘴角緩緩揚起:“好。”
于是那一日,太子與王爺一同游園,不談政事,不提朝局,只談花開與月落,仿佛回到了朱標還是孩童、朱瀚尚未白發的那些年。
他們談詩、談琴、談花,談曾經未曾說完的那些心事。
朱標曾問:“若您當年未穿這身王服,會想過過怎樣的日子?”
朱瀚淡笑:“我大概會開間書鋪,收幾個聰明弟子,閑時讀書、寫字、講講天南地北。”
朱標點頭:“那時候我若不是太子,一定去做您的弟子。”
朱瀚笑著點頭,眸中滿是溫柔。
春寒料峭,宮墻深處已隱約透出幾縷綠意。陽光透過薄云,落在青石鋪就的回廊上,反射出細碎光點,仿若一層流動的錦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