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瀚立于長廊盡頭,一襲絳紫蟒袍,腰束玉帶,神色間含著淡淡倦意。他手執一柄折扇,半展不展,目光卻不在廊外桃花,而是在前方那正緩步而來的少年身上。
“皇叔。”
朱標快步而來,額間微汗,卻笑容明亮。
“怎這般急匆匆?”朱瀚輕搖折扇,眸中閃過一絲揶揄,“是宮中哪位小宮女,惹得我太子如此動情?”
朱標一怔,隨即失笑:“皇叔又拿我打趣了。若有此事,您怕是第一個不容。”
“這倒不假。”朱瀚收了扇子,斜倚廊柱,語氣懶散卻帶著認真,“你如今是儲君,不只是陛下的兒子,更是天下人的未來。你的每一個言行,關乎萬千目光。你可不能只當自己是個少年。”
朱標神色一斂,鄭重點頭:“我記得皇叔說過,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是我自己。但既為太子,我自當擔得起那份責。”
“很好。”朱瀚微笑,卻不再言語,轉身帶他朝花廳走去。
花廳內,爐火微溫,一壺清茶已備。朱標輕輕落座,目光望向朱瀚,似有話欲說卻又遲疑。
朱瀚未看他,低頭斟茶,聲音卻沉穩如常:“有事便說吧。你我之間,還需藏著掖著?”
朱標抿唇,半晌才道:“父皇近日身體大好,龍顏亦甚悅。可我……總覺得,他對我,比以往更加……疏遠。”
朱瀚眉頭一動,卻并未立刻作聲。
朱標苦笑一聲:“小時候,他雖嚴厲,卻常召我伴駕、親授詩書。而今,每次覲見,皆是寥寥數語,或訓或斥,再無往昔溫意。”
“你怕他厭你?”朱瀚抬眼看他。
朱標輕聲道:“不是怕,是疑。疑自己是否哪里做得不妥,疑自己……是否不再被他信重。”
朱瀚輕輕一笑,將茶盞遞至他手中:“你父皇不是個輕易動情之人。他心中若有重擔,便會在臉上少了情緒。”
“可他從不說。”
“他是皇帝。”朱瀚頓了頓,“帝王之位,本就不是講心聲的地方。可你是他長子,是他最早期許之人。他越不說,越是在意。若無你,他便要看著你弟弟們互相角力、局勢不穩。你,是他用來鎮天下的一顆定海針。”
朱標低頭看茶,茶水微波蕩漾,仿佛也映著自己心中的紛亂。
“可我也有時候恍惚。”他低聲道,“夜里醒來,我不知自己所做之事是為了什么。父皇的信任模糊了,朝臣的忠心也未必穩固,而我——”
“而你只知此路不能退。”朱瀚替他道,“因為你不退,才有人可依。你若動搖,便山搖地動。”
朱標點頭,卻又苦笑:“可我并未想稱帝。皇叔,我常想,若我并非朱元璋之子,只是一個尋常世家子,我是否會更快活些?”
朱瀚凝視他良久,緩緩道:“這世間快活,許是有的。可若真成那樣,你不會遇見我,不會有這萬里江山的青云之志。你有得,亦有失。這本就是命數。”
朱標抬頭,神情清明了幾分:“若這是命數,那皇叔是我命中一道光。”
朱瀚失笑:“少來這套。你小時候也說我是光,轉頭就摔我硯臺。”
“那是您搶我果子。”
“我教你書法,你不感激我還搶我的蜜梨。”
“那是我先看上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將氣氛化開不少。窗外風起,拂過花枝,幾瓣桃花輕輕落在窗欞邊。
朱標忽然問:“皇叔,若有一日,我真登上那個位子,您會留在我身邊嗎?”
朱瀚看著他,目光不再玩笑:“我在你身邊,不為帝位,只為你。”
朱標一震,隨即微笑:“那我便再無所懼。”
宮中修繕太廟,朱標親赴監工。數日勞累,竟未覺倦意。回宮當夜,他徑直去了朱瀚府中。</p>